乱情(四)

夜星如火,秋风如絮。

太子坐在草地里的石块上,抬头望着星河,不动如山,宛如一尊石像。

那边传来一阵踏草声,离他越来越近,太子侧脸看过去,微微地笑了,“温宪……”

“二哥,我要嫁人了。”

“那不是好事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是要嫁人的。”

“可是我不能再陪你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看到舜安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还是逃不掉……”

“舜安彦是个不错的人。”

“他会像二哥。四哥、九哥那样对温宪好吗?”温宪的双眼泛着闪烁的泪光,她半跪在太子面前,将头搁在他的大腿上。

“他是你的丈夫,他会比我们对你更好,更疼你。你是大清尊贵的和硕温宪公主……”

“不,他不会对我好的,不会……二哥,温宪不在的时候你一定不要难过,将来也不要难过、孤单……”

“别说了……”太子抱住她,双目泛着亮晶晶的泪光,“别说了……”

这是他妹妹,他唯一承认的妹妹,唯一了解他的女孩;

这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孩,过不了多久就要嫁给别人了;

这是让他心疼的女孩,是他一直守护的女孩,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女人了。

为什么他就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为什么他不是那个别人,为什么她偏偏是他的妹妹?

——如果没有这层血缘的羁绊,你会不会就不会离开我;如果没有这层血缘的羁绊,你会不会就嫁给了我;如果没有这层血缘的羁绊,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认识?

——温宪,二哥其实好喜欢你……

回程。

车窗帘被人猛然掀开,一道明丽的阳光射进来,照亮车内的人。车外的人目光沉沉地盯着车内人脸上的两条明亮的小溪,车里人那双异常明亮的双眼愣愣地看着窗外的人。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忧伤,迎着阳光十分的好看,忽然他漂亮的红唇牵起弧度,“你哭什么?”

“没哭。”温宪依旧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手脱开缰绳,伸到窗里,轻轻地摸一下她脸上的湿痕,冰冰凉凉的。他微微地笑了:“没有搽胭脂了……”

“九哥……呃……”

九阿哥看着她,由衷地笑了,“其实九妹怎样都好看,淡妆浓抹总相宜,九哥其实挺喜欢你的……”

“九哥,我想告诉你……”

九阿哥马上打断她,笑着说:“以后再告诉九哥,九哥现在不想听……”他从怀里摸出蜻蜓簪子,稳稳地插到她头上,浅浅地笑了,“很好看,就当九哥送你的成亲礼物……”

“九哥!”

九阿哥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闪烁游离,然后勒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子,扬鞭而去。

温宪一怔,从窗里伸出头,目光追随着九阿哥的背影,“九哥,我叫临夏,记住了,我叫临夏……”

临夏!九阿哥迎风的双眼忽然湿红起来,他微微地笑了,扬鞭向前方疾驰而去,追随八阿哥他们……

香奈儿在落彩轩外望着明丽的晴空,心乱了,其实她知道这年落花世界所有人的心都乱了,乱的十分无奈。

华丽庄严的紫禁城之巅里总是有太多太多望穿秋水的誓言。

心不宣。

香奈儿张了张口,失了神,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眼眶被一层水汽遮住,朦朦胧胧。

康熙三十九年。

九格格晋封为和硕温宪公主,嫁佟国维之孙舜安彦,舜安彦晋封为和硕额驸。

九爷府。

“爷去哪了?”茗玖问回来的侍从,一脸的担忧。

侍从垂下眼,“爷又去了怡红院买醉……”

“有去了……”茗玖一愣,心疼起来。

雪降,风起,京城里白茫茫的一片。九阿哥从怡红院里走出来,不由抬头望了一下苍茫的天空,又下雪了。他记得三十六年那场雪下得好美呢,泛着浅浅的红色。

“爷……”对面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女子的声音。

他收回眼,望过去。茗玖雍容在一件华丽的雪袍里,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站在雪地里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而她身后的侍从和侍女都低着头,不敢正视他的眼。

“你来做什么?”

“爷,请您回家。”茗玖跪了下来,她身后的两人也随着跪了下去。

“爷这不是回家么?”他漂亮地皱起了眉,忽然冷冷地补了一句,“爷去哪还由得你说么?”

“……”茗玖低着头不出声。

“袍子。”

侍从马上将手上的白色袍子递给茗玖,茗玖接过袍子,起身走向九阿哥。而九阿哥箭步走过来,扯过她手里的袍子,披到身上,一边快速地系着胸前的飘带,一边顶着雪疾步而去,留下茗玖和两名下人在身后,不顾。

正月初七那天晚上,他和八哥看八哥新建的园子,那里种植的雪兰都开了,隔壁四哥府里的红梅爷灿烂地怒放,十分好看。

他浅浅地笑了,低低地问:“八哥,你说我明天会不会去阻止?”

“你不会。”八哥温和地笑着。

他垂下眼,依旧微微地笑着,慢慢走到了八哥的前面……

回到府里,九阿哥解下雪色袍子放到太师椅上,走出了两步忽然回头去看那件雪袍,微微皱眉,缓缓走了过去,伸手拿起袍子的一角,上面占着浅浅的妃红色,然后微微地笑了,“来人。”

“爷。”侍从进来半跪在地上。

“把这件袍子送到蒙古那边,送给和硕温宪公主。”

“是。”

侍从起身,低头上前接过了袍子,目光落在袍子上的妃红色上,不由皱了一下眉,“爷,袍子脏了,要不要送去洗干净再……”

“没有脏,就那样。”

“是。”侍从抱着柔软轻暖的雪袍出去了,心里一直惦记着刚才的那点妃红色,分明是脏了,爷为什么说没有?

九阿哥无力地坐到太师椅里,把后脑勺搁在椅背上,睁着眼睛盯着屋顶,双目渐渐湿红,最后万般无奈地合上了眼,晶莹的泪珠慢慢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真的再也看不到了吗?

去年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其实真的挺喜欢她的,可是……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是兄妹的那种,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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