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风起3
饲魂玺,自被佑光起出,便成了一颗光华璀璨的镜面琉璃珠。镜湖的太和息生祭,究竟还是成了,这东西又回到了天族人的手中。
鹊青将它从佑光手里夺了来,几次三番都想把这东西毁尸灭迹,奈何无论何等法器、灼之淬之,都如拳打棉花不起丝毫作用。无奈之下,鹊青便将这东西镇在了凤舞崖栖仙洞、凤栖仙君的玄石案上。
镜湖生祭后,炎凌在此间睡了五年之久。九天玄石有疗愈温养之效,炎凌的命无疑是玉虚崆顶这块巨大的九天玄石救回来的。而将炎凌从镜湖中拉出来的,又无非是鹊青的师父——凤栖仙君。
鹊青期待师父归来,将这东西打破,让九墟再无惦念。
三年弹指一瞬,十八年前师父的“切莫参与族中争斗”之警言,犹在耳畔,然光阴荏苒,天地暗换,鹊青几无脸面再见师父,仙君仍未归。
镜面琉璃珠悬浮在玄石案上,缓缓转动。案上细微的尘埃莫名惊扰,于流光之下渐现釜,悄无声息的围绕在琉璃珠周围。
如冗长时光徐徐浩荡的莫测烟云。
三年里,这东西动了三次。第一次,它挣破锦盒升上了半空。那时桓瑞还是那个心无芥蒂的桓瑞,慌慌张张地等在千嶂里壁障外,一时结舌急的话都说不出来,拉起鹊青就走。
便是那天,炎凌从千嶂里守障侍卫的眼中看到了丑陋的黑暗。
第二次是逍遥峰退敌,安顿好人事不省的炎凌,玉虚崆的信鸽便稍了信儿来。那东西生生膨胀如瓦翁般大小,需两个成年男子环抱才可丈量其项背。
两次,足以令心细如发的鹊青觉出蹊跷。是以在清池水牢的玄石室中,鹊青进行了长达几天不眠不休的严刑拷打,那疯子已疯魔入骨,再生不如死的折磨也无法让他招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倘若悔不当初,是否还有进退之境。没人能答。
第三次,便是此日。此时此刻的饲魂玺几如天门祭司上那座硕大的洪钟,巨大的吸力和斥力抛光了玄石洞的地面和洞顶,它撕裂时间与空间,一半身躯已悄然没入石台前面的星幕壁障。
而壁障的对面,便是虚空寰宇。
以前,饲魂玺与炎凌的息息相关,是一场可以用尽全力去阻止的阴谋。是珵光、是赤光、是尸族那位沉寂许久的墨魁的阴谋。然而如今,这二者被看不见的绳索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一起了。
投鼠忌器,这镜面琉璃珠的起落,成了炎凌的宿命。
它将落在哪处?带来怎样的灾难?鹊青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力,面对这巨大莫测的神秘力量,一切阴谋阳谋都如尘埃般渺小无用。
鹊青倚在栖仙洞冰凉的石壁上,等待力气慢慢恢复。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就在方才,他咬牙拼上了全身力气才能靠近那琉璃珠,强大的看不见的不可抗力几乎能把他撕扯成碎片。
他还想最后试一试,看能否有办法将那东西击碎,或是……或是将它从壁障中移出来也好,让它永远困在这栖仙洞中。
琉璃珠仍在缓慢的膨胀,好像做什么都是徒劳。
逍遥峰的穹顶壁障日升月落,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从万窟山的山顶探出头来,洒向宿安长街。
噩梦般的一夜,在死寂中消逝,当那死寂拢上霞光遭遇凛冽的早春之寒时,长街上已卧满冻僵了的蜉蝣卫。
死状一如往常,七窍流血,莫大惊惧与扭曲并存。
长街上,一个少年的身影,迎着霞光跌跌撞撞地走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时而绊他一脚,他踉跄或是跌倒,然后爬起来,继续往前。
此时只有穿过长街的风能听清他在说什么。风起处,带起一点喑哑的悲鸣,然后迅速被卷到身后。
“谁来叫醒我啊……”
“谁来叫醒我啊……”
……
整整一夜,他都在与恶鬼撕斗,那些仿佛从地狱里长出来的面目狰狞的人形,以及那一双双枯槁冰凉的鬼手,狠狠将他攫住。
一场摧枯拉朽的噩梦,明明已血肉崩离肠穿肚烂,明明亲眼看到那群火焰中的恶鬼、将他的四肢百骸啃噬成森森白骨……
明明杀的是恶鬼,脚底下为何躺满了原本活生生的人的尸首?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噩梦?有没有谁能将他叫醒?
逍遥峰这夜的厮杀,连厚实的穹顶壁障都掩不住声息。前一夜,天门四派的大清洗,已将天族血液换了个淋淋尽致,没有大祭司的诏令无人敢踏进逍遥峰一步,而且即便他们有这个胆子,见了逍遥峰内的情景,也要吓地魂飞魄散当场尿湿裤子。
壁障内天还没亮的时候,外面便落满了人,密密麻麻,犹如蝗灾。四派百家唯恐那位逍遥子四处为祸,打了个乱糟糟的商量,同心协力,用了一个多时辰加固壁障。
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敢下去为死去的蜉蝣卫收尸。
眼下逍遥峰里的那座盘古小城,笼罩了一层死气,长街上步履瞒珊的少年走着走着便跪了下来。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时而大力的晃一晃头,然后用蜷起的五指与自己的眼睛对峙。
似乎那看似静默的对峙用了他很大的力气,许久后,他垂下的手臂微微有些发抖。接着,他摸索到脚下一具尸体手中的短剑,拿起来,倒转剑尖对准了自己的一只眼睛。犹似对峙,仿佛那眼睛能攫住他的手臂。
不知何人喊了一声“大祭司来了”,众人纷纷后退,让开一条通路。穹华宫和丹阙巫的两位主事迎上来,低低说了几句。
鹊青急掠下去,临走时大喝一声,“都散了!”
炎凌铆足了劲才勉强维持一线清明,恶鬼退去时,有那么一瞬间,他错觉这场噩梦已经结束了。但那种想象中的可怕幻像却并没有退走,街上仍是铺满了死人。
上一次,一个月以前,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并不能切实体会张目退敌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两次在逍遥峰以目诛人,杀的是敌,护的是友。鹊青的某些云淡风轻的反应,让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甚而前夜里,天门四派那些长老们剑拔弩张的对着他叫嚣时,他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尽管他的双目可怕,可如鹊青所言,其实他还是立了功的不是吗?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箍住了他的手腕,短剑呛啷一声脱了手。
那人道:“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