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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秘密

青岫回到小院时,念心正坐在廊下晒太阳,两只小脚一晃一晃的,露出一双鹅黄锦面的小绣鞋。看见青岫,她忙起身几步小跑过去,抱着青岫的胳膊嘻嘻笑道:

“好姐姐,我没说错罢?福婶儿可是跟你念叨我的不是了?她定然说我人小腿短、办事不力,我这胳膊一路被她拖着进来,现在还酸着那……她刚还唤我小念心!”

青岫瞧她一副恶人先告状的小模样,忍不酌气又好笑:

“你可不就是小念心?人小鬼大,恁多心眼子!对着外人我可以帮你兜着,但咱关起门来说实话,去存善坊买祥云斋的糕点,怎就需要那许久?你怕是半个西市都逛遍了罢C在我方才劝着哄着,大小姐多少用了些粥,如今又歇下了。若真等着你的糕点,把大小姐饿出个好歹来,莫说你一个,便是咱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也不够赔的!小姐喜欢你,是你的福分,但万不可忘了侍候主子才是咱们的本分。”

念心眨了眨眼,鼓着圆圆的脸,讨好道:“好姐姐,我错了,再不敢贪玩了。”

青岫伸手轻轻戳了下她的小脑袋,无奈道:“你娘让我照看你,你若知好歹,便要听我的。若不然闯出祸来,我可护不了你!”

念心忙不迭地点头,眼珠子转了转,乖乖地跟在青岫后头进了屋子。

屋里铺了厚厚的地衣,踩在上头不发出一丁点声音。角落里两架卷脚高几上,放了一对凤穿牡丹掐丝珐琅花瓶,里头插着几支梨花。青岫撩起西间屋里的芙蓉织锦帘,见月洞床的帐幔仍垂着,床前脚踏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正在做针线。那丫鬟冲她摆摆手,青岫便放下帘子拉着仍踮脚探脑袋的念心去了东间暖阁。

暖阁炕几上放着念心抱回来的食盒,一旁散着一摞丝线,有好几色混在一处——之前念心自外头回来时,青岫正坐在炕上分线。

“这不是小姐让齐妈妈分的吗?”念心将食盒挪到边上,歪着脑袋问。

青岫莞尔:“横竖我也空着,帮着做些又何妨。”

“屋里怎的只有橘香,齐妈妈同碧荷、绯樱呢?”

青岫手下一顿,若有所思道:“小姐想要个用桃花花瓣儿做的枕头,齐妈妈许是带着她们去凌碧山园收花瓣了。”

小姐最近,似乎不大待见乳母齐氏。

念心没察觉到青岫的走神,更没注意齐妈妈最近是不是太忙了些——相比之下,她更关心食盒里的点心。

“好姐姐,我今日特地买了烙酥,拿牛乳羹配着吃,保管小姐喜欢。”

青岫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还在琢磨着齐妈妈的事,却听见西间响起橘香的声音,她忙拉着念心下炕。东边的耳房建好后便用来作茶水间,那里自有小丫头整日守着炉子,青岫用铜盆打了热水便往西间去。

月洞床的帐幔用绞丝金钩挂起,橘香正弯腰替床上的人儿穿衣裳,念心则两手撑在床沿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青岫将铜盆放在架子上,一边呵斥聒噪的念心,一边拧了帕子上前,橘香便退到一旁去。

只见层层团花锦衾中,坐着一个白玉雪团般粉嫩的小人儿。

一双琉璃葡萄般的眼睛,镶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脸颊两团圆嘟嘟的肉,配着一个小巧精致的下颌。及背的青丝披散开来,几缕稍短的发丝便落在脸颊旁。那白腻如凝脂的肌肤上浮着一层刚睡醒的红晕,阳光透过窗格撒进来,还能瞧见脸颊上一层细细软软的绒毛——就像一颗晶莹剔透、使人垂涎的水蜜桃。

正是程府五岁的大小姐,程曦。

此刻那双漆黑的眼眸看过来,还透着一层刚睡醒的迷蒙,水润润的徐唇轻启,软软地唤了声青岫。

声音甜桑软糯,带着一丝奶气。

“小姐刚睡醒,可不兴立时起身儿。”青岫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了程曦的额头脸面,又用手摸了摸她后颈,只觉干爽顺滑,方才掀开锦被让橘香服侍她穿袄裤同裙面。

如今已开春,白日里睡觉容易出汗,程曦年纪小,若一个不慎得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程曦安安静静地由着她们伺候,念心也乖乖的立在一旁,间或帮着递件小物什。只趁着青岫与橘香都不注意的空隙,背过身悄悄朝程曦挤眼睛。

程曦瞧见了,却不动声色,由青岫牵着坐到镜台前。描金彩绘莲花纹镜台上敞开了两屉首饰,一层散着一些金累丝的花片、花甸、东珠之类,另一层里放了她的项圈、手钏等饰物。

青岫熟练地分着发丝,替她挽了个双平髻,又自一堆首饰中选了两朵攒金蕊绞丝梅花片,簪在发髻上,端得清爽可人。

双鸾花鸟铜镜里印着一张稚气娇嫩的面孔,程曦不由一阵恍惚。

五岁的她,原来这么肉乎乎的……她已经快记不起那张苍白憔悴的容颜了。荣福宫里那个颓然病死的女人,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梦。

“青岫,我饿了。”程曦扯着青岫的衣衫跳下镜台,迈着两条小短腿往东暖阁走去,“念心将点心买来了吗?”

青岫等人忙急急跟在后头。

“买来了买来了,小姐爱吃的几色点心今儿都有。念心还带了几块烙酥……”青岫用手托着程曦的小臀,看她手脚并用爬上炕,“……小姐先莫急着用,这般吃易伤胃,待取了牛乳羹来配着吃才妥当。”

她不曾料到大小姐醒来,说饿就饿了,说吃就要吃。点心还在食盒里不曾摆上,牛乳羹还煨在小厨房不曾取来。

偏齐氏带着人出去了,橘香前阵子伤了脚才落地,这几日都只让她在屋里做些轻便的活计。至于两眼直直盯着食盒傻乐的念心……这一时,青岫只恨无人差遣。

她交代了橘香几句,便匆忙去了小厨房。

程曦看着橘香将几色糕点一一摆放妥当,便手一挥打发她:

“你去收拾屋子吧,这儿有念心陪我就好。”

橘香是个木讷少话的,闻言只当程曦孝心思,爱与看重的人一块儿分吃食,便也顺从的留了两个小丫头片子在暖阁,自去西间收拾。

待人都走净了,程曦才招手唤念心上前来。念心也不瞧点心了,也不傻笑了,一个机灵凑上前,凑到程曦耳边悄悄道:

“小姐,今儿街上果然有稀奇!存善坊的铺子都空荡荡的,人全跑去莲和街瞧热闹了。您知道吗,那儿有许多官兵呢!”她将莲和街看到的告诉了程曦,又把听来的消息也细细转述了,“……我按您说的,谁也没告诉,便是青岫姐姐也只当我是去买点心的。”

程曦心跳得有些快。

杨家果然是今天被抄的。

她原先只知道杨家出事是昭和元年,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后来记起那一年三月十九,皇十六子的满月宴后她无意中撞见的烧纸,便推算应是这几日了。

昨夜她做了个梦,梦见鹅毛般的大雪将整个朝阳宫裹得素白庄丽。她跪在皇后寝殿外的廊下,只觉得浑身的热气都被抽干了,脑袋昏胀不堪。

念心也跪在一旁,将身上的皮袄裹在她腿上,不停的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搓着她的手、脸、膝盖。可她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身下的青砖慢慢浸上了血色。

程曦自梦中赫然惊醒,之后彻夜无眠。她还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切。

念心抱着她惊呼,继而哭喊救命,哭到那清脆的嗓子如啼血一般。

然后,那个女子出现了。

她捧着送给太后的经书,目不斜视地自她们身边走过,打开宫门时却逗留了片刻,与守门宫女交代了几句话。这片刻,足以让门外焦急等候的女官看清楚里面的情景。女官找来了救兵,她没了孩子,保住了命。念心自那后,嗓子便毁了,一辈子走路都是瘸着的。

程曦翻来覆去的想了许多,待到天一亮,便将念心唤去交代了一番。

“你做的不错,这事就要瞒得牢牢的。”程曦敛容正坐,眼眸沉静如幽潭。

七岁的念心丝毫不觉怪异。她认为,小姐这样的金贵人物,自然是比她聪明比她厉害的;小姐说的话、做的事,自然是十分有道理的;小姐要她保密的事,那自然是爹娘老子神仙菩萨都不能说的。

小姐自芸芸小丫头里挑中了她破格提拔,可不就证明了小姐的英明神武、见识不凡吗?

念心摸了块玉容糕塞进嘴里,嘻嘻地笑。

程曦不由地在心底叹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支使个小丫头办事。可她的秘密太大、太可怕,若是换了青岫等人,只怕立时就被察觉了。只有念心,对她忠心耿耿且坚信不疑,人又机灵……两辈子的性子都一个样,简直就是心腹的不二人选。

程曦想到这一切,正在朝她所知的轨迹慢慢行进,那一件件一桩桩她所知的事,也都将会一一上演,整个人都激动地微微颤抖。

她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默默平息纷乱的情绪。

不要急,不要急,还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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