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 信中所叙当年事
醒来的时候明月高悬,仍然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天亮,庆宁王坐在床上却已然是了无睡意,将当年的事情思来想去,却还是等在了大堂中。
沈倾鸾昨夜都已和他们说过自己会只身前往,琅玉是个浑不在意的态度且不提,至少她觉得庆宁王既然没说,就一定不会跟着自己去。
然而这一大早在大堂之中看见他的身影,手边是早已凉了的茶,就知晓他一定是等了许久。
心中一阵不快浮现上来,沈倾鸾去时也没个好脸色,只道:“大人可还记得昨晚我说了什么话?”
庆宁王一时之间有些哑然,手中的茶盏稍微握得紧了一些,语气也比往常平和许多。
“能不能带我同去?”
对于他态度的转变,沈倾鸾是瞧得出来的,然而此事事关重要,她定然不能随意为之,所以干脆利落的答了一句“不能”。
因着时间尚早的缘故,大堂中除了他们二人便没有了旁的身影,于是庆宁王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最终还是与她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我答应过刘贵妃,要替她守住那最后一片净土,我想去看看它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话语之中的悲伤不似作假,沈倾鸾也能明白他与刘贵妃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暗自心喜,确实是他受了太多命数安排下的苦楚。
可这些都与他无关,沈倾鸾在片刻不忍之后,还是回他:“女床山就在距溟城不远之处,王爷一只驻守在此,就是最大的保护了。”
庆宁王摇了摇头,“这些年我四处找寻,却也没能窥得一角,我就想看看,让她藏在心底多年的究竟是什么一个地方。”
“可它早已不复当年。”沈倾鸾将话说的明白,一来断了他的念想,奥莱也是不想让她抱有太大的希望。
女床山是怎样一个绝美的地方,从她之前去过的两处,就能够得见冰山一角。可相比这两处的盛景之外,其余地方早早就是残破不堪,庆宁王若还将此处当成刘贵妃心中的那片净土,必定是要失望而归。
可相比于昨晚的沉默不语,今日的庆宁王就像是决心要去一般,起身朝沈倾鸾深深一揖。
庆宁王的身份不低,他又一直是个将自己置于高处的人,此时这一揖算是他的恳求,沈倾鸾一时没说上话,他就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没有起来。
琅玉也不知是在上头看了多久,此时赶忙踏着层层阶梯下来,站在庆宁王身边替他求道:“沈姑娘就让王爷跟着去吧,左右出了沈姑娘与顾将军之外,顾枭最信任的就是王爷了,否则也不会明明猜出了我的身份,却也从来没有多说什么。我愿以性命相抵,王爷不过是上山看看,若真做了什么,我就任由沈姑娘发落。”
她说着竟然就这么跪了下去,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庆宁王稍稍起了些怒火,伸手就要去拉她。
“我不必你为我至此,起来。”
庆宁王是是琅玉的主子,这话中带了些命令,琅玉本来不该不从,可此时她却好像听不见自己主子的话一般,还在央求:“此时若是顾枭在旁,也定然会带王爷一起上去,毕竟之前顾枭说过,若庆宁王鼎力相助,待事了后会告知他如何进山,如今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沈姑娘就稍稍通融一番,就当是卖个人情给我,日后所求琅玉在所不辞。”
“琅玉!”话己说到这个地步,庆宁王心中也是又气又难说什么,毕竟这跪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正为自己着想。
这么多年来她身为自己的心腹,也一直是如此,从未有过半点背叛之举。
女床山存在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从皇室的人找过来烧山开始,就注定了此地的存在只怕是瞒不下去。
所以对于沈倾鸾而言,此时就算顾枭不在,她应当也能信任他所信任的人。
“我能带你去,可在此之后,我亦希望将军之前答应的能说到做到。”
顾枭答应的是事了过后,会带庆宁王前去女床山,可沈倾鸾将此事提前,也担心庆宁王会不会信守承诺,从而影响顾枭的计划。
而庆宁王自是答应地诚恳,他既然说了,沈倾鸾也就信他不会骗自己。
“那既然王爷也去,能不能也带上我一起?”琅玉见事情已成也站起身来,带着几分小心地问道。
明明是该问沈倾鸾,可她略有忐忑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庆宁王那边,究竟在问谁的意思一目了然。
沈倾鸾觉得有些好笑,在庆宁王点头之后,她也答应了下来。
于是原先只准备一人前去,最后变成了三人同行,只是各自脸上的神情都十分沉重,大抵是觉得
二人下山虽已一月有余,可走的一向是大路,像今日这般途经偏僻之地还是头一次,所以此番情景,顾清言是从未遇到过的。
寻了一家冷清的客栈,顾清言便跟在秦长驭皇后,在店家惊异的目光中付了银钱上楼,随意洗漱一番便各自歇下,其间谁也不曾对方才之事有任何提及。
躺在一动便是吱呀响动的床上,裹着在深冬的夜里明显有些薄了的被子,闻着那湿潮的霉味,顾清言放空的双目中,映着浅浅的月光。
他曾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虽说家中教导严厉不曾有过骄纵傲慢的脾气,但到底是没受过什么苦,可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逃难,再怎么简陋的地方他也是能面不改色地住着。
战火纷繁,这天下能有个歇脚处便算幸事,顾清言在心中如是想着。
可有些事终究是他无法预料的,就像在今晚之前,他绝不会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非人的东西存在。
那些场面犹在眼前,使他原先便没有暖意的身躯更加冰冷。
不知是因为入夜,还是因为客栈本就安静,顾清言听得旁边的屋子有些许声响,没一会儿便是推开了门,他几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装睡,直听到脚步声停在门口,有人动作轻缓地开门进了他的屋子。
趁着来人转身的空档,顾清言瞧见是秦长驭,才放下心来,只是继续装睡,因为他实在不知能与秦长驭说些什么。
见他在睡,秦长驭却没有离开,只是在床边驻足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床绵被,为他轻轻盖上。
门微微开合,顾清言才睁开眼睛,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他只知道盖在身上的被子是银色的被面,如秦长驭其人一般,周身淡漠内敛深沉,却又引人注目难掩锋芒。
顾清言攥住边缘向上拉了拉,这绵被厚而不重,大约是秦长驭施了法术,使得被里被外皆流淌着暖意。
这边本以为彻夜难眠,却没想到轻易便睡了过去,而反观隔了一面墙的屋子,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你若是睡不着,大可四处逛逛,何苦要来为难本王?”拢了拢婢子为他披上的次袍,平王的脸色这才算是好看了些,可任谁被从睡梦中惊醒都会有几分脾气,于是语气中颇有不满。
若非留着秦长驭还有用,平王恐怕早便想尽办法将其诛杀,免得留在身边碍眼。
只不过......
揉了揉额角,平王侧目打量身边面色冷淡的人,若想要除掉他,恐怕也不容易就是。
“说吧,你大老远的跑到我这儿来,究竟是所为何事?”谴退原本在屋子里服侍的婢子,里间面容疲惫的人也草草地裹上了外袍,匆忙之间也不曾遮挡完全身上的红痕。平王亲自为秦长驭倒了一杯茶,对不久之前还在自己床上翻云覆雨的人视若无睹。
“鲛花琴可真在那人身上?”
平王动作微微一顿,茶水溢出杯口,洒在暗红的桌面上。
“你在怀疑本王?”
对于平王语气里威胁的意味,秦长驭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反是斜睨他一眼,态度轻慢,“我从不曾相信过你。”
秦长驭从不曾相信任何人,更遑论是唯利是图冷血毒辣的平王。
这句回应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秦长驭说的毫不犹豫也毫不顾忌,而平王却也并未在意,只是一笑了之。
两个聪明人之间,并不需要一眼便能看穿的假话。
“鲛花琴本就是异界之物,顾家虽是平凡人家,但沾上了这把琴,便是免不了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自保之法,若是能让人时时看见,岂不是危险的很?再者说出于灵境的东西,总不会外象平庸,就算是不知道它真正的用处,也必定是会让人心生觊觎。”
秦长驭听完平王的一番解释蹙了眉心,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得不到鲛花琴,便无法轻易离开,实在麻烦。
“你我相识三年有余,虽说不算知己好友,却也对彼此多有了解,本王记得有一次你看上了琼山一位掌门人的坐骑,可足足耗上了半年,怎么这次才这么点儿时间,你便嫌烦了?”平王椅着手中的白玉杯盏,漫不经心地继续调笑,“这鲛花琴,总比那头牲畜有趣的多,还是说你对那惹人怜爱的小少爷下不去手?”
平王话音刚落,一只鸟羽便正朝眉心疾射二而来,平王显然是未曾料想到,堪堪躲过的动作狼狈地很。
秦长驭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望着跌落在地的人,目光中难掩森冷之意,“你给我记着,哪怕你入主大央,在我这里,你依旧是蝼蚁之辈。”
正如平王所说那般,二人相处三年,秦长驭的脾性他有所了解,所以即便平王再怎么桀骜,都不会真正挑起秦长驭的怒火。
暗自攥紧了双手,平王面上虽没有露怯,却一点怒意也不曾留有,而是像个没事人一般,淡笑着从地上起身。
“不过就只是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认真呢。”平王垂下眼眸,拍打着沾染上了灰尘的衣袖,目光阴郁。“鲛花琴是灵物,本王能够得到这消息,还是从一位高人口中问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所以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你若是对那把琴势在必得,不妨多费些时日,待得顾家那位小少爷对你完全放下戒心,想得鲛花琴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罢,又是唤了下人进来,小声吩咐了几句。
二人间一时无话,秦长驭翻这着平王新寻来的游记话本,倒都是些新奇的故事。
“本王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些东西。”
秦长驭只是又翻了一页,未曾理睬。
不多时屋子里进来一名女子,莲步轻移,曳着婀娜的腰身款款而来,眉宇之间顾盼生情。
“妾身见过王爷,见过大人。”垂首朝二人行了礼,女子这才抬起头来。
秦长驭本无反应,只是听着人声实在熟悉,一转头便是与女子对视,眼前的人,赫然是自己安插在平王身边的眼线涣儿。
说起涣儿,倒也算是跟在秦长驭身边最久的人了,秦长驭虽不会轻信任何人,但是对于涣儿,他是少了一分警惕之心的。
“天色已晚,还要打扰夫人,实在是本王的过失。”平王语气柔和,带着宠爱之意。
涣儿掩唇轻笑,“能让王爷打扰,也算是妾身的福分。至于王爷吩咐的事情,人本就是随时候着的,王爷什么时候用得上,只管吩咐就是。”
涣儿能被平王看上,其一是因为她这皮相确实不错,其二,便是她总能猜到平王的心思。将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人放在旁人身边,无疑是很大的助力,她能得到平王的看重,本该是秦长驭觉得高兴的事情,然他却看出相比前些时日,平王明显对涣儿多了些提防。
挑拣着架上罗列的一堆话本,秦长驭的心思却早已不在其上。
自他化形现于蛮荒水域,途行六界,从未有何事出乎意料之外,然此番到了最不具威胁的人间,却有太多事,脱离了掌控。
“府中有贵客,令她们今日好生招待。”
应声之后,涣儿便是退出门去不知在张罗些什么,秦长驭放下手中的书,指腹轻轻摩着白玉杯身。
“前些时日,本王又遇见了那位高人。”
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平王语气中分明是有试探的意思,他微微偏头观察着秦长驭的神色,却见那张脸上依旧是没有意一丝波澜。
“那高人虽与我并不相熟,却与本王祖上交好,听他的意思,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