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三 心绪不宁盼归人
自顾临祁离开又过去了半个月,这场流言在大央掀起一阵风浪之后,朝廷终是没能再视而不见,各处酒肆戏坊受到惩戒之后虽再没传出对大央不利的言论,可即使管住了这些人的嘴巴,也挡不住知情人的悠悠众口。
旭帝是个性急的人,下达的旨意总是要立即见到成效,领命的人自也不会采取轻缓的策略,也正因此,更是坐实了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小姐,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除了那位三殿下来过之外便再没有别人寻到这里,我估摸着也是没有别人了......”青瓷正说着,冷不防接到洛尘寰复杂的眼神,剩下的半句如鲠在喉,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我知道。”洛尘寰只是轻叹一声,朝着青瓷无奈一笑,“我只是害怕,这到头来又是徒劳一场。”
旭帝登基至今四年之久,在此之前,先帝足足有九位皇子。这九位皆是各有所长,连着几位王爷也是不凡之人,所以那个时候大央虽然繁华强盛,皇位的继承权也是久久僵持不下。
当年暗卫前去深山要人的时候,战争已经打响了好些年,偏偏那时候洛家没能将人交上来便封了山。而洛尘寰背负着一族的期望从深山中不声不响地逃出来,花了三年的时间,最终选了最有胜算的廉王。
她并不是什么青女后裔,她只是遗族中再普通不过的人,所以她选定的廉王,最后输给了旭帝,惨死在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地方。
洛尘寰将他的尸体运回到深山,却发现根本就解不开将全族冰封的咒言。
“唯血祭成君王者,方能解冰封之刑。”那位族人在弥留之际这么说着,所以洛尘寰等了四年。
可她不能再等了,她不容许自己再站错位置,因为再过五年的冬至日,那个人就要及笄了。
“不论是对是错,是成功还是徒劳,总是要好过咱们在这里干等着啊。”
洛尘寰轻叹一声,她并不指望青瓷能够理解她的担忧,因为有些事情,只有她自己明白。
是夜,皇都一处辉煌的府邸之中觥筹交错,身着玄袍的男子却是寻了一处僻静之所,孤身一人对月独酌。
“殿下是相信洛氏能够帮上一把,还是仅仅想与人一结欢好?”不知从何处传来调笑的声音,合在寒风之中,仿若低鸣。
“何为深情,何为假意,不过利用一场。”
这场冠名情字的爱欲交织,谁输谁赢才是最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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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奴婢这几日的打听,这位三殿下的生身母亲乃是前朝罪臣之女容妃,偏她生前也做了不少通敌叛国的事情,甚至与敌国的皇帝不清不白。在她去世之后,旭帝便是将三殿下交给了皇贵妃抚养,一方面是利用对皇贵妃的宠爱牵制皇后,另一方面则是觉得三殿下并非皇贵妃亲生,自然也不会成为彼此的最大助力。”青瓷将这几日打探道的事情梳理一边,忍不住唏嘘一句:“都说帝王家的人多数短命,这就算不被人谋害,也得活生生被自己的心思给累死。”
洛尘寰闻言只是笑笑,不置一词。
顾临祁的想法她大抵明白,有这样一位母亲,他就算是登上了皇位,那必定也是站不住脚的,所以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令天下人甘愿臣服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若是得洛氏相助,便能冠上“天意”二字——洛氏族人,能御冰雪,能左天象,是为青女后裔。
这边是大央对于洛氏的认知。
所以在得她相助之后,顾临祁会作何决定?是放她一马,还是将她血祭于天?
洛尘寰突然能够理解为何族长在封山的时候会下咒,唯有君王之血才能解开洛氏千里冰封。
这不过是因果缘劫,大央对洛氏所做的,该还了。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青瓷之后又说了半天,结果发现洛尘寰不知从什么时候便出神了,只好唤回她的思绪。
“你刚刚说道何处了?”洛尘寰问。
“奴婢说,三殿下似乎已经知道了奴婢在打听他的事情。”
洛尘寰挑眉,“你为何知晓?”
青瓷将一封信摆在她面前,语气中似乎是有些气愤,“今早我出去一趟碰见了三殿下的人,就像是专门在那儿等着的一般,见了我便将信塞过来,说是给小姐你的。”
洛尘寰拿起信,耳边青瓷还在抱怨着:“只是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自认行事已经足够隐蔽,怎么这三殿下还能知道。”
将信展开,上面寥寥数语不过是要约她一见,于是洛尘寰将信又收好,回了青瓷一句:“你我的一言一行,只怕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了。”
青瓷闻言瞪大了眼睛,“小姐是说真的?”
洛尘寰看见这样活泼的青瓷自然高兴,只是想到青瓷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做法觉得解封族人有望,她又难免会害怕。
已经不可能再有一个十年让她尝试,如果顾临祁没能走到最后登上皇位,那么洛氏可能会永远冰封在深山之中。
“小姐。”
青瓷将洛尘寰的思绪唤回,她一转头,便是见青瓷跪拜而下,连忙起身准备扶她。
“若是咒言得解,小姐便是救了我们一家,如此大恩无以为报,请小姐受奴婢一拜。”
洛尘寰的动作蓦然便是僵在了原处,青瓷这话究竟是在谢她还是要将她逼到无可退路,就如同当年的事情是谁对谁错一般,没谁能弄的清楚。
十年前,她在满月前夕逃了出去,由于寻不到祭品,朝廷竟然要将所有在今年及笄的少女全部捉拿作为顶替,族长在走投无路之时,选择了封山。
将洛氏彻底地冰封,只求再不为那些荒唐的理由胆战心惊。
洛氏是理智的,所以他们不会因为洛尘寰逃走而国语谴责,因为他们知道她也是无辜的,可偏偏是这样的理智,使得洛尘寰在那片覆盖了一切生命的皑皑白雪之中,许下了沉重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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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顾临祁相交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为那是个过于聪明谨慎的人,从第一次约见在他的府邸之中洛尘寰便是明白,只要自己稍有不慎,便是会落到对方所布下的局中,而对于顾临祁可以说得上是无微不至的照拂,洛尘寰只觉有些多余。
该说是因为洛氏的族人心思玲珑,还是要说这十年的境遇催着使人成长,洛尘寰在识人方面的本事并不比顾临祁差,所以她明白,顾临祁要利用她,更要她死心塌地的为自己谋划,生不出半点其他的心思。
而洛尘寰不会,她要顾临祁登上皇位之后,便保证自此大央再不犯洛氏,而实际上,她要的是顾临祁的性命。
立秋刚过,院落里的花草便是争相凋零,原本枝繁叶茂的树木也是枯黄一片,只微风轻拂,便是落叶满地。
就如同大央岌岌可危的皇位。
内战不休,外敌强侵,偏油尽灯枯的旭帝如同魔怔一般,醉心美色痴迷享乐,引得朝臣百姓怨声载道,太子把持朝政力不从心,皇后被暗杀在凤仪宫中至今不知凶手何人。
后宫皇贵妃一人独大,朝廷中各势力盘踞一方,蓄势待发。
唯有洛尘寰知晓,这其中赢面最大的,是不声不响便操控了旭帝的三皇子顾临祁。
“此番形势已成定局,尘寰,你觉得若是我,可否当得明君二字?”顾临祁执子落定,抬眸问对面的人。
而洛尘寰眉目低垂,纤细白皙的手指与墨色棋子对比分明,她动作微微一顿,便又落回了棋笥之中。
却一局,是她败了……
洛尘寰不知如何作答,与顾临祁相处三年,见过他的狠厉,也见过他的温和,有敬服过他手段高明,却也有叹惋过他意气用事。
“是否贤明,乃是由后世之人评定,我说了不算。”她将棋盘往他面前一推,“既然殿下得位指日可待,我便代替洛氏族人与殿下提前道一声恭喜。”
替他出谋划策,替他挽回失误,如此三年,他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理由,再不需她以洛氏之名相助。
“你要走了?”顾临祁抓住她撤到一半的手,别离的话洛尘寰说过太多,一遍一遍像是要让他记得更为深刻,偏他已经听得麻木,便不再当真。
“我以为殿下记得。”洛尘寰没有挣开,只是朝他笑的淡漠疏离,“这三年我也不曾帮过殿下什么,反而是殿下对我多有照拂,如今殿下既已布完了局,我也是要走了。”
“我以为这三年相伴,至少能换得你一丝动容。”
洛尘寰笑意更深,却是含着太多情绪。
信他吗?
顾临祁可是连自己也能算计进去的人,况且身份有别,她应当恨他,恨将洛氏置于死地的大央,恨之入骨。
她怎么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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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看到这里,着实是没了什么意思,我瞧一眼眉心紧蹙的人,将我画坊之中的那面灵镜收好,那镜中正是映着当年的景象。
洛尘寰离开之后,青瓷潜入顾临祁的府中要他性命,因行刺未遂,她将洛尘寰这些年来的谋划全部都说与顾临祁听,而他信了,因为那样的血海深仇,洛尘寰怎么也不会置之不理。
顾临祁自认太了解洛尘寰......
“之后呢?”那人显然是因为我的动作有所不满,可微微舒展的眉心,却是证明了他心中所想。
“你停留这些年,不过就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现在你看见了,还有什么值得你去深究的?”
他轻叹一声,最后一点迷茫,转为了释然。
“我大概一直以为,在那三年之中,我们对彼此都是真心相待的。”他自嘲:“她本就是落于尘寰之间的神灵后裔,哪里是我能打动的?”
我笑笑,不置一词。
直到他的画像跌落在地上,我看了许久,才将它卷起,放入那面墙上的暗格之中。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深山之中,洛尘寰过的,大抵就是这样的日子吧。看过了太多明明美好却命运弄人的故事,连我渐渐地也麻木不少,可这世间并非都是纯粹的情爱,就拿顾临祁来说,他以为他是真心,却换不得洛尘寰一丝动容,却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们承受着太多,所以一个在用情时掺了疑心,一个在用情时杂了过往。
没什么值得唏嘘感慨的,身为镜画坊的主人,我并不需要名为情绪的东西。
“你没将真相告诉他。”少年不知何时来的,我也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请自来,灵镜中那些过往依旧是在浮现,我却没有他那般继续看的兴致。
“谁与你说,来我这镜画坊中看见的都是真相了?”若是顾临祁稍留一会儿,自是能看见洛尘寰最终,选择了与洛氏一起冰封。
而她的结局,只能是在霜雾散尽的时候,随着深山飘扬沉积的白雪一起,化在日光之下。洛氏是理智的,却也是疯狂的,他们渴求的往往都是能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东西,所以洛尘寰最后的那一局,输的是她爱着顾临祁的那颗心。
但是顾临祁到最后,也没有选择信她。
“镜画坊,不过只是为了散去游魂的执念而存在,如果让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会遗憾,会后悔,可这些又有什么用?人最不缺的便是遗憾和后悔,而一旦生出了这样的情绪,便永远都不能释怀。”
灵镜上的画面停留在霜雾散尽的深山,冰雪消融之后遍地开满了各色的野花,在清晨和煦的暖阳微风之中轻轻颤动,一幅生机蓬勃的景象,却没由来刺目地很。
“罢了,早些回去吧,这毕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起身绕过屏风之后,“你若是不能置身情境之外,便别再来了。”
蓬莱劫,一生怨壹
那女孩寻来此地的时候,正是人间的半夜时分,我正歇在自己的卧房之中,冷不防一阵血腥扑面而来,饶是我身为镜画坊主人这些年练就的镇定从容,也是因此一惊。
面前的情形并不是我想的那般阴森可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睁着一双迷蒙怯懦的眼睛,静静地立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