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入宴忽遇旧恨前
江氏有二女,一母所生,又同时入宫嫁与尚未得势的皇帝,长者为正妃,幼者为侧位,这已是十年前的事情。
小江氏性子软弱,不争不抢,而大江氏泼辣跋扈,手段狠厉,两相比较之下,前者没几人记得,后者倒是恶名昭彰。
偏这大江氏最得圣心,入府几年,便圣宠几年,人都说皇帝被蒙了心窍,竟对这样的人百般疼宠纵容。
此后皇帝登基,国师奉其皇命测算妖妃,正算到了这位大江氏头上,一时之间不少人抚掌称快,从未怀疑这妖妃之名她是否担得。
唯有太傅沈崇执意进言,说妖妃之咒不可再加宣扬,身为皇帝,当以正道治国,而非利用此等旁门左道。
本是为了皇帝,却最终被冤袒护之名,斩尽杀绝。
沈倾鸾曾以为大江氏已死,如今承了皇后之位的是她妹妹小江氏,也曾怨过父亲,为何要管一个本就十恶不赦的坏人。
然今日一见却才知晓,什么“妖妃”,什么“火刑”,不过皇帝的一场诱计。他甚至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将沈崇推到了死局,更何况是他最宠爱的女人。
思绪翻转之间,大江氏已然坐在了皇帝身旁,长摆铺在地上如孔雀的尾羽,华贵惹眼。
“今日若不是臣妾去给太后请安,还不知陛下在玉浮楼办了宴席呢。”江氏声音婉转媚人,刚至近前不等坐直,便靠在了皇帝怀里,旁若无人好似还在自己宫殿。
然丞相只是与顾枭对了一小盏酒,不以为意。
待江氏,皇帝可谓盛宠,哪怕众臣列坐在侧,她这般轻佻举动皇帝也丝毫不会怪罪,更遑论在场的就只有丞相顾枭与沈倾鸾?
于是夹了块小巧的点心送到她嘴边,皇帝轻声笑道:“天色渐晚,恐扰了皇后歇息,朕这么做,皇后应当不会怪罪。”
江氏轻咬一口,又是娇笑连连,“陛下可真是折煞臣妾了。在咱们大央,女子向来以夫为尊,何况陛下是天子,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能得陛下宠爱就是臣妾莫大的荣幸了,哪里还敢怪罪?”
一个不敢,却被她说出了花儿来,皇帝被她恭维心中自然高兴,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口就赏了不少好处。
江氏听着都是自己想要的,欣喜之意溢于言表,又与皇帝好一番耳鬓厮磨。
沈倾鸾跪坐小几前,垂在双膝的手紧紧握着,指节发白,眼底亦是泛红。
如今她改换了身份,就与丞相府脱不了干系,丞相自然时刻不忘注意着沈倾鸾那边。
于是一见她神色不对,丞相便将自己桌上的一盘点心递给她,不急不缓道:“宫宴无趣,你若不习惯,便先回府。”
其声不高,加之戏音婉转,皇帝与江氏并未听见。
只是未听却不代表未看,江氏眼笔一扫,便见这位以稳重寡言自持的丞相竟在宴席上做出照顾旁人的事情,不禁大感惊奇。
“那位便是丞相大人才接回来的女儿?”江氏小声笑问。
皇帝轻应一声,并未多言。
毕竟赐位“北姬郡主”的事情不说传的众人皆知,但皇后这边怎么也能得到消息。
“倒是个品相不错的人儿,若不是咱们琮儿还小,臣妾都想要她来做儿媳了。”
听她此言皇帝轻笑,“再过几年太子也到讨亲事的年纪了,丞相家这丫头大他两岁,皇后若是不介意,倒也不失为一段良缘。”
江氏眼尾一扫,见沈倾鸾垂眸不语,尽显乖顺,便掩唇笑道:“那哪天臣妾领他们认认,若能成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咱们也不好强求。”
话虽是这么说,但江氏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要知道她这皇后的位子之所以坐得稳,一来有皇帝宠爱,二来有家族支撑,这两者皆不可全信。
可若是将沈倾鸾配与太子作妻,那就是与丞相府交好,届时太子之位更添保障,她在这后位上也能坐得稳固。
“臣妾过来就是与陛下说一声,太后今日身子不适,便不来玉浮楼赴宴了。她还让臣妾带句话,说是丞相的意她心领了,过两天她好些了,便亲自设宴,到时候还望丞相赏脸带上妻女。”
前半句是对着皇帝,后半句则是转头来面向丞相,而丞相自是起身一礼,言说让太后好生休养,若有下回,也该是他亲自入宫求见。
一番话后,皇帝便不欲再留江氏,打发她回自己殿中听赏。而江氏本也没准备久留,朝皇帝一礼后便离开。
临了还瞧了沈倾鸾一眼,似在打量。
沈倾鸾未敢与她对视,怕自己收敛不住眼底恨意,被她察觉。
待人施施然走出一段,沈倾鸾起身告罪,说是想去周遭散心,皇帝由着她,只摆了摆手。
丞相以为她乍见江氏心绪难平,便也没拦她出去,然顾枭却眉心微蹙,显然是明白她的意图。
江氏走得不快,沈倾鸾也知皇后的长安殿在何处,一路躲避来往的宫人,终于在池边瞧见了江氏。
夏日池中白莲花叶丛丛,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将水珠映得晶莹夺目。江氏似也被眼前美景吸引,命婢子前去折花,那声音尖锐刻薄,如人一般。
沈倾鸾知晓当年父亲并非袒护江氏,而是怕皇帝、怕大央永远困于“妖妃”咒言之中。
然她还是无法不迁怒于江氏。
手中短刀出鞘,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寒光,沈倾鸾步步逼近,江氏与一众婢子护卫却毫无所察,仍在莲池边上折叶弄花。
可就在她将要踏出假山时,一双手忽然从身后将她禁锢,使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