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轮孤月
那是一个孤绝冷寂的背影,仿佛游离于烟云纷扰的万丈红尘之外。
桃花树下,长发如雪。
他穿着一袭白衣,横笛而奏。
低沉婉转的曲调似乎也和那个背影一般清冷静寂。
桃花灿若云霞,清风拂过,万千桃花倾泻而下,落在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白发间,美得惊心动魄。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转身,清冷的声音宛如琴音出弦。
“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玉笙默默的低下头,不敢看他。
一直以来她和墨残疲于奔命,一个名字想了又想,却怎么都不满意,每当别人问起她的名字,她就难过的想哭。
她是谁,来自哪里,名字叫什么,父母是谁,所有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名字总该是别人给取得,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总觉得怪怪的。
牡丹倒是给她取过名字,无外乎都是芍药,茉莉,海棠,碧莲之类的妖娆名字,她断然拒绝。
“玉笙吹彻夜何其,东风落靥不成归。玉笙,这个名字如何?”他的手指苍白纤细,指节分明,握着一支玉笛,轻声问道。
“玉笙?”她的名字吗?
抬眼望去,她看到了一双琥珀色宁静的眼眸,就好像深澈见底的江水中,映着的寒月。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就是那一刻,她不止有了名字,她还感觉自己的心快跳了出来。
“玉笙,你想留下来吗?”
清邃的笑眸,温润的神情,如同那满树的桃花,绚烂了她的眼眸,仿佛让人沉醉与一场不愿意清醒过来的美梦。
“慕云澈,我看她徒有三魂,少了七魄,虽是年纪小小,却面色死灰,一副气息奄奄,行将就木的样子,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根本不适合走我辈修行之道,你若强行改命,逆了天道,只会死的更快。”
别惊雨很不合时宜的出声说道,每说一个字,都是在给玉笙打上死刑的烙印。
“......”玉笙从方才的迷蒙之中清醒了过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慕云澈,不是牡丹姐口中那个楚国皇子,手握重兵,要血洗幽云十六州的人吗?
她记得牡丹姐说过,慕云澈长相俊美,容颜惊世,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怎地会满头白发?
她要不要跪下痛哭流涕的哀求留下?
要知道,这很可能就是她贫苦不堪人生的转折点。
山林里几天的奔波,玉笙早已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头发还乱糟糟的,再反观慕云澈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简直是云泥之别。此时此刻,她真心不好意思去抱人家的大腿。
早知道她好好梳洗一番,就算衣服破一点,鞋子漏了个大洞,也要干干净净的才好,别惊雨怎么不提醒她要见这样的人物?太坑了!
玉笙偷偷的看别惊雨,而别惊雨悠哉悠哉的坐在桃花树下喝茶,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气氛诡异而尴尬。
“方才我已经摸过骨了,她简直就是废物中的废物,绝对不能成才的那种,因为她跟本没有丹田,无法炼精化气,更别提炼气化神。至于命途,你也知道,我算不准的。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也。形神具在,方成大道,有魂无魄,命不久矣。她徒有三魂少了七魄,就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了,也没什么好算的。慕云澈,你从来没收过徒弟,不会想收这样的废物做弟子吧?”
面对别惊雨的补刀,玉笙的心彻底凉了,直接从死刑打入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人生无望,她要不要从新投胎做人?
还不如被地狱佛陀收了算了。
枉她还自作多情,以为别惊雨拉她的手就是高看她一眼,却原来人家正摸她的老底。
“我亦飘零久……问人生至此凄凉否。”
那一双如寒月般眼睛静静的望着面如死灰,已经快要哭出来的玉笙说道:“我从不收徒弟,你是知道的,她是我救的,命就是我的,以后落月楼洗衣做饭,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洒扫庭院的事务都交给你了。”
玉笙终于又感受到那种冷寂如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这样的感觉才对,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找个丫鬟而已,居然弄得跟勾搭人似的,还吟诗作对。”
别惊雨狐疑的看着玉笙,很不屑的自言自语,可是那声音谁都听到了。
“六师姐,她就交给你了,烦你多费心,将她安排好,从今日起,我要闭关修炼。”
慕云澈不以为意道。
“我很好奇,你说你的落月楼什么时候需要丫鬟了?想要丫鬟外面多少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甘愿俯首帖耳?这次回来你灵血全失,修为折损了九成多,又是为了什么,你再说,你向燕国宣战,要血洗天下,却为了一个乞儿,拼着自己满身是伤也要挡下万道流火?堂堂见死不救的冷面阎罗怎么就大发慈悲的救了一个乞儿,这个乞儿到底是谁,值得你冒死去救?”
别惊雨指着玉笙,不遮不掩,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玉笙那颗心也跟着颤啊颤,她是谁,不知道啊,她真心不知道,慕云澈为她挡了万道流火?什么是万道流火?完全听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别惊雨这把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身上,着实烫手。
“我说我满头白发是因为作孽做的太多,遭了天谴,被雷劈了,以致修为大减,你信不信?我说我救她只是因为我生死之间对天发誓,日行一善,赎我之前的罪过,祈祷上天待我下次历劫之时,念我心有善根,莫要被雷劈死,至于那天我看她眼神与他人不同,那是因为她又脏又臭,恶心难当,我想把她丢出去,却又怕上天怪罪我善心不诚,毁我道行,这个解释可以吗?”慕云澈面无表情的回答,不急不躁。
玉笙偷偷闻了闻自己,果然有股味道,这也忒丢脸面了。
幸好,幸好方才她没有痛哭流涕的扑过去抱大腿,要不然估计早被有洁癖的慕云澈一脚踢出山门了。
“赎罪,居然用这么拙劣的借口?你倒不如说我们楚国需要笼络一个渡劫期修士,顺便救一救弱小的好,施恩图报,一向是你们上位者的惯用伎俩,你还嫌你做的孽不够多?”别惊雨握了握拳头,恨恨说道。
“六师姐说我作孽太多,那六师姐想想我做过什么孽?”慕云澈惨笑道。
“……”别惊雨皱眉语塞,她似乎想不起慕云澈到底做过什么孽,但总感觉他满身血债,偿还不完。
“六师姐放心,我做的孽我会还,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还,可是现在的我和普通人无异,用不了避尘决,洗衣做饭的事总不能麻烦师姐妹,六师姐知道这些可满意了?”慕云澈咳出一口鲜血,俊美的脸闪现一抹痛色,惨笑道。
刹那间,桃花纷纷而落,如同下了一敞雨,那棵桃花树竟显出残败的迹象,别惊雨脸色一白:“心魔劫?你这个样子当真像是遭了报应,怪不得落月楼连个结界都没有,还以为你变了性子。”
青袍广袖一挥,花雨如同幻影般消失,落月楼变得朦朦胧胧,仿佛与外界隔离开来,自成一个世界。
“多谢师姐。”慕云澈擦了擦嘴角的血,道谢。
“果然变了性子,你何时说过一个谢字。”别惊雨轻叹一声又问:“你可知云昱去了哪里,怎地也没个消息?”
“云昱?他一直在凤凰城闭关,母后不让我们打扰他,大师兄的事我来处理。”慕云澈说道。
“大师兄不止是你的皇兄,也是我们的大师兄,放心,我设下的结界,除了师父,谁也不能自由进出,包括你,你闭关吧,银狼面具借我一用。”
别惊雨抬起素手,手中多了个狰狞可怖的银狼面具,广袖一挥,银狼面具藏了起来,便拉着玉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