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兄妹
楚心严一生恣意妄为,除了这个费心的儿子何曾被下辈拿话呛过?可是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理亏,也只能压着火气给自己的倒霉儿子收拾烂摊子,两人均是耐着性子瞎扯了一通闲话,然后便心知肚明地互相告别——至少在面子上,这一晚的谈话还是要过得去的。
只是阡明远二人离开之后,楚心严才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神色也萎靡了几分。
父亲吐血的样子让楚怀墨脸色一变,可他还来不及有动作,楚心严就对着他摆了摆手。
“无碍。“楚心严端起座边的茶水饮了一口,叹着气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如心,那不是你自己从前喜欢的吗?怎么让你娶你又不乐意了?”
楚怀墨神情复杂地看着虚弱的楚心严,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问。
“父亲说笑了,阡姑娘在阁里时我才几岁?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哼!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不成!你若不喜欢她,书桌夹层里细细收拾起来的那副画像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可别告诉我,那画上画的不是她。”
楚怀墨的拳头紧了紧,像是心底藏得好好的东西突然被人毫不留情地掀开了一样,让他有些赧然。但是他离开江南三年多,这期间总要有人定期给他收拾房间,那画他藏得不算太难找,这些年里被楚心严发现,也不算太出人意料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拳,终于还是决定跟楚心严把话说清楚,免得他日后再乱点鸳鸯谱。
“我说的是事实。她在的时候我还小,确实不懂什么。纵然对她有些好感,也早在她离开金陵时就消耗尽了,你想让我娶她是万万不可能的。”
“若是真消耗尽了,半年前听到她的消息时你又那么激动做什么?”楚心严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不过是些愧疚罢了,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把她送上了死路……可是既然人还活着,那丝愧疚自然也就没有了。”
楚怀墨这么说,楚心严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一直以为儿子对如心是有些感情了,因此才想极力撮合,可是如今楚怀墨却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
“就算这样……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要成家的吧?”
楚怀墨袖中的拳头又紧了紧,可是回想起自己这几日辗转难安的心事,到底还是没办法违背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父亲莫不是忘了,去会稽前你不是已经做主给我订下一门亲事了?”
楚心严愣了一下,有些犹豫道:“可是我听说你们已经……那丫头这次不是都没跟着你回来?”
楚怀墨脸色一沉:“那是我们的事,我自己会解决。总之……我不会另娶她人。”
楚心严这次倒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打量了自己儿子一道,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指着楚怀墨乐不可支道。
“你小子——居然是被人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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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天阁总阁的客房中,阡明远看着自从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的妹妹,默默走到一旁坐下。
“他既对你无意,你也不要勉强了。”
阡如心抬头望着兄长,神情第一次有些迷茫。
“可是……是他邀我来金陵的啊!又怎么会……怎么会……”
阡明远叹了口气,看着妹妹失神的模样,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心地给她泼了一桶冷水。
“星芜在送帖子来之前,去了一趟小妹那。”
阡如心听后愣了愣,可是还是不太明白阡明远话外的意思。
他只好又狠下心点出:“有人看到星芜进小妹院子之前,手上便拿着一张帖子,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的,可是……手里还是拿着那张原封不动的帖子。”阡明远又叹了口气。“楚怀墨,他只是在跟小妹置气啊……”
阡如心猛地抬起头,原本柔和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不可能……他……他怎么可能……”她左手紧紧握了握自己右边的手臂,有些克制道。“是他主动和阡陌分开的啊!”
阡明远摇了摇头道:“楚怀墨此人一看便是常年说一不二,极少被人忤逆过。小妹去找同帝这件事,虽然说出来人人都能理解,但是毕竟还是……逆了他的意思,他一时气不过,也是正常的。”
“可是她到我们这里这么长时间,怀墨他……他从来没有来找过她,也没有没有叫她回去过啊!”阡如心不死心道。
“傻妹妹,那星芜虽然年纪轻,但是在邀天阁年轻一辈中的地位却不低,若是无楚怀墨的首肯或者指示,又怎么可能日日扎根在明居?”
阡如心呆了呆,望着阡明远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心痛。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阡明远又轻轻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阡如心的肩膀。“我也有私心,你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若是非要在你和小妹中间选一个,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更希望你能幸福。只是他心中既已无你,你又何必再为他神伤?”
“我都懂……可是,就是不甘心啊……”阡如心抬头望着窗外,哀伤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追忆之色。“当初我明明是可以的……可是现在……至少阡陌那边还未松动,只要她不允,怀墨也没有办法强求啊。”
阡明远神色一峻,眼中露出明显的不赞同。
“我阡家的女儿怎么能做出那等倒贴之事?天下才课其多矣,你何必非他不可?”
“天下人是多,可是……都不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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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馆乃是会稽城最大的红馆,此时幽兰馆中,一位身着藏青色衣衫,相貌俊朗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正端坐在二楼雅间默默品着茶,只是他原本杀伐果决的脸上却带着几分明显无奈之色。
阡明佑看了看左右两边正对着一楼舞台中间跳舞的清倌人两眼冒光的小身影,有些无语地扶了扶额。
江南繁华,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多,其中最多而且最为乱七八糟的,就要数着每条街至少都有两家的青楼红馆了。前几日阡明远是来了幽兰馆一次不错,可他那是为了打探消息不得已而为之,偏偏阡陌就抓住了这一点“不得已”,趁着阡明远去了金陵,撺掇了原本就对中原这一特殊风光跃跃欲试的莲华,两个女人联起手来,非逼着他带着来这乱七八糟的地方“见识见识”。还义正言辞地说些什么“长兄都能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来?我们也要打探消息!”之类的话。
架不过两个女人同时施压,阡明佑只好捏着鼻子点了头,带着欢呼雀跃的两个小美人女扮男装来了幽兰馆见识见识,只是心里却把没开个好头的阡明远骂了个遍。
“那个女子舞跳的一般,可是那身衣服却着实好看哩!”莲华撞了撞阡明佑,语带几分兴奋道:“佑哥,你说我若穿着这身衣裳下去跳舞,是不是比她受欢迎多了?”
“万万不可!”阡明佑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莲华,似是生怕她“说到做到”地跑下楼去找人家要了衣裳当众跳起来。“夫人若是喜欢那衣裳,我回头给你买上几身就是,在这跳舞却是万万不行的。”
“这是为何?难道你觉得我跳的没她好?”莲华扬着眉有些不快道。
她来自草原,民风本就奔放些,草原儿女皆是能歌善舞,当众跳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莲华虽然在其中算是性子恬静的了,还嫁了个中原人士,但是第一次来中原,自然是不太明白这边的风俗。
阡明佑听着妻子的疑问也是一阵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两边的风俗差别。还好阡陌没有袖手旁观,她噗嗤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红着小脸有些醉意地解释道。
“嫂子,中原的民风要保守一些,女子跳舞只能舞给父母、丈夫或是密友这些亲近之人,当众舞蹈是那些,嗯……无家可归、穷困潦倒的人为了讨生活才会做的事,等闲女子若是这么做的,会被旁人看轻的。”
“我自跳我的,管旁人怎么看呢!”莲华有些不以为然道。
阡陌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嫂子,你就当是二哥小气、爱吃醋,不愿让旁人轻易将嫂子看了去,你若是舞了,二哥起码要酸得两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呢!”
阡明佑听了连忙配合地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莲华这才一笑,得意道。
“好吧好吧,看你这可怜样,我就不下去跳了,但是这衣服……”
阡明佑丝毫没有犹豫地重重点头道:“买,夫人看上什么只管去买,莫说几件衣裳,你就是看上下面跳舞的人,为夫也给你买回去!”
莲华这才噗嗤一笑,点了点阡明佑的脑袋嗔道:“去你的。”
安抚好了妻子,阡明佑又转向在一旁捂嘴偷笑的阡陌,拿走了她刚刚满上的酒杯。
“这金盏酒虽然不算烈,但是对女子来说劲也不算小了,你来这话没说几句,酒却一个人喝了大半壶了,可不许再贪杯了。”
阡陌眨眨眼道:“可是这个金盏酒好甜啊,而且我也没觉得醉人啊。”
“还没醉呢?你脸上都红了,要是让大哥知道我带了你们两个来喝花酒……”阡明佑一哆嗦,莫名其妙的想起半个月前被阡明远一顿猛揍的那次经历,唬着脸把酒杯又拿远了些。“听话,不许再喝了。”
阡陌小脸一挎,哭丧着脸控诉道:“二哥骗人,接我回来的时候还说我做什么都是好的呢,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呜呜呜呜。”
“我哪有……”阡明佑有些头大地望向莲华,似是在向她求救。他只觉得这两个女人实在是磨人,之前他还是草原上人人景仰闻之色变的“血狼首领”,自打这两个女人熟络了之后,自己简直成了受气包,每天夹在中间不是向这个讨好就是向那个求饶,真真是一点威风都没有了。
莲华接到他求救的眼神却笑着点了点头,正经道:“嗯,我记着呢,昨天还说陌儿想要什么你都给,现在却连一口酒都不让喝了。”
喝酒嘛,在她们草原上就跟喝水一样正常,莲华不熟悉中原风俗,倒也没觉得阡陌小酌两杯是什么不应该的事。
“就是!”阡陌连连点头,趁机又加了一把火,有些委屈道:“二哥大骗子,这么快就不疼我了!”
两面夹击之下,阡明佑只得妥协,他无奈地举起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好声好气道:“你要是喜欢,一会儿走的时候二哥给你买两坛扛回去就是了。”
“二哥万岁!”阡陌立马变了脸欢呼道。
“只是——”阡明佑提高了些声音强调道,“这个酒每日至多喝两盅,你今日都饮了四五盅了,可不许再喝了。”
阡陌犹豫了一下,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被阡明佑挪得远远的酒杯,讨价还价道:“那……今日这杯还是让我喝完吧,倒都倒了,不喝好浪费呀!”
浪费不浪费什么的阡明佑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只是阡陌既然退了一步,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不能太严厉,不给妹妹留情面,于是是只好妥协了。
只是阡陌喝完一杯还是不满足,仍旧连哄带骗又是撒娇又是撒泼地续了好几杯,直到彻底醉了酒,抱着兄嫂二人哭哭啼啼地耍了半天酒疯,最后才脑袋一歪,睡死过去,由阡明佑亲自背着回了明居。
“睡下了?”阡明佑饮了一碗醒酒汤,神情要比在幽兰馆时看上去严肃地多。
莲华点点头,小声叹了口气,也没了在幽兰馆中时轻松肆意的模样。
“你知道她心里难受,就想醉一回,又何必非得拦着她?”
“我的妹子自然是想醉就醉,谁都无法干预,只是——”阡明佑哼了一声,面上多了一丝暴戾。“——为了一个混账男人,哼,他也配?!”
“哪里只是一个男人的事情。”莲华摇摇头,望着阡陌床榻地目光中有一丝怜惜。“陌儿心中装的事太多,只是她不愿意说,我们做长辈的也不敢勉强。好不容易她想发泄一回,你就由着她吧。哪怕只是醉了一回,也能让她心中轻松一些。”
阡明佑叹了一声,夫妻二人又小声讨论了几句,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了屋子。等二人都走了之后,床榻上熟睡的小人才睫毛动了动,紧闭的双眼中淌下一道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