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皇

许烟走在去碧云殿的路上。她看着身侧缓慢后退的景色,思绪也跟着倒退回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对母皇来说与那些大臣没什么不同。甚至于,自己还不如大臣们。他们可以每天见到母皇。而她,对母皇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宫人的讨论。

母皇很有才能,她开启了长欢盛世。自母皇亲战打击北蛮后,大许与北蛮开启了长达十年的和平局面。听闻边疆人民提及母皇时无一不赞颂称叹。但做一位明君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许烟常想,这个代价也许就是母皇的爱吧。

她自小从记事起便没有见过父君,但印象中却总有一个抱着她的高大身影,他的怀抱温柔而有力。她宁愿相信,那是在她更小的时候,残留在她记忆中的父君。那样温柔的怀抱,仿佛能证明她是有人爱的,是有人珍惜,将她视作珍宝的。

母皇从未怎样亲密的接触过她。她靠近自己时,脸上总是露出些莫名的神色,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记得有一天,母皇的手即将抚上她的脸,只是最终还是垂下了手,眼里流露出些厌恶,默默向她背后走去。自那次后,母皇召见她的次数便更少了些。从一月一次渐渐改为两月一次,三月一次。有的时候,她甚至有些记不起母皇的样貌。

母皇见她时从不抬头仔细看她的变化。只是一边低头批着公文,一边叮嘱她些学业和生活上的事。对待她就如对待其他那些来觐见的臣子没什么分别。渐渐地,许烟也不愿再去见她了。

可今天见她,会是什么事呢?她想到在她寝宫内的云起,莫名的有些担心。

“殿下,小心台阶。”身后夏至的提醒让她回过了神。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匾额,才明白自己如今已经站在碧云殿外。她深深地呼了口气,提起裙摆,一步步走了上去。

今日的觐见,看上去似乎与往日并无分别。母皇手边仍旧摞着一叠奏折。她低着头,正往奏折上写着什么。听到宫人的通传声,她罕见地顿了下,皱皱眉,没有让许烟坐下。

许烟就在大殿上站着,身边的四宫女没有随她进来,身后的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大殿上静悄悄的,许烟只能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的脚有些酸疼,母皇才仿佛刚注意到她一般,让她上前去。

许烟有些惊诧。毕竟母皇与她之间总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从未让她近前过,只除了那一次。这仿佛也已成了她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一种让她们都不尴尬的默契。

她低着头,默默上前。母皇并未如往常一样,开篇就问她诸如学习之类的事。而是直接言简意赅地说:“我听说你将太傅的孙子带回寝宫了。”

许烟早有准备。但听到她如此直白的切入主题,还是静默了一瞬。随后她镇定地开口道:“是的。我与他......”

话音未落,左脸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麻木感。一时间,她竟未觉出痛意来。只是,她的脖子好像也僵硬了般,转不过来。

母皇带着怒意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

“荒唐!简直是荒唐!”

“你真是与你那个好父君一般腌臜!”

“你才多大?竟做出这起子事来!你不要脸面,皇家要的!孤要的!”

“我与他是朋友。母皇,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很开心。”许烟的内心继续着刚刚那句未道完的话。只是现如今的状况好像并不允许她继续了。

世人总是用他们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他们看到的是这件事情吗?不是的,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想看到的罢了。他们认为是什么样的,那都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罢了。

彼时的许烟还不懂得这个道理。她只是站在原地,思考着自己与云起的友谊,是否真的如母皇所言的那么不堪。

很快,她心里便有了答案。

“母皇”只不过是个听起来更亲密些的词罢了。但也只是个词,再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了。她没有与这个词有过更多的接触。而云起,却是实实在在陪在她身边的人。她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这与永远坐在云端上的母皇不同。

思及此,她的目光不再游离,而有了一些焦距。

但听到母皇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已经派人将那小子送了回去。要不是因为他是太傅孙子的缘故,我不会让你再见到他!”

听到这里,许烟愣了愣。接着,便听到自己冷冷的,带着怒气的声音:“你凭什么?”

女帝似是也没有想到她竟会质问,愣了一瞬,不怒反笑道:“就凭你是大许的储君!”

许烟平静地问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女帝冷哼一声:“你的父君早就为你做出了选择。”

许烟再没有回话。

女帝盯着她一瞬后,忽地出声:“你与他,可真是一模一样。”

许烟带着些冷意的眸子静静回望着她。稚嫩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淡漠。

女帝失神了一瞬,随即拿起手边的奏折继续批阅着:“云朗太傅是个好老师,你跟着他要好好学习。一月后是他的弟子考核,我不希望你让大许皇室丢脸。你要记住,你没有几次机会,回去吧。”

许烟福了福身,走了出去。大殿外的人像是对殿内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一般,目不斜视,恭送许烟。四宫女也低着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红肿一般。低着头,恭顺地跟在她身后。

许烟抬头看了看天空。一块名为“暗夜”的幕布上洒满了星子。她莫名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怀抱。如果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子,那那个温柔的人会是那一颗呢?

她握紧了拳,向寝宫的方向走去。她不相信别人说的话,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没有人能有资格定义他人,能定义一个人的,只有他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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