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暗夜

肖之祯看着账册里毫无章法可言的内容,也犯了难,他又向后翻了翻,仍旧是让人一头雾水的数字。

“王爷,这本账册是原是放在宋承书房里的夹层,我们人到的时候,他正要取这本册子烧毁,被及时拦下了。”曾夔指了指账册,又道:“只可惜,这帐上记的东西,微臣还未看出门道。”

肖之祯合上了账册,略一沉吟:“现下宋承关在何处?”

“暂押在京兆府的大狱里。”魏大人上前一步,拱手道:“眼下还未至秋决,大理寺狱已无单独的牢房了。”

“此事欠妥。”肖之祯微微皱了皱眉,“京兆府往来之人过杂,宋承关在那恐生变故,南风,带上本王的令牌,速将他提至刑狱司后牢,严加看管,没本王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他。”

成朝中央监狱设在京兆府与大理寺两处,大理寺负责关押诸司犯罪官员与京城地区的重要罪犯,京兆府不仅负有中央监狱责任,还负责地方寻常案件的罪犯关押,来往人员十分混杂,宋承作为河南亏空案的重要人犯,势必要保障他的安全。

刑狱司虽不设牢狱,但却有提审犯人时所设的临时关押场所,将宋承关在此处,最为稳妥。

京兆府狱。

幽微的火光和不时传出的奇怪叫声,狱卒早就习以为常,他不耐烦的大呵一声:“别鬼哭狼嚎了!谁再叫唤,小心捱鞭子!”

阴暗的牢房内,散着一股浓郁的霉味和腐烂味,令人作呕。

宋承坐在杂乱的草堆上,望着小窗外带着雾蒙蒙的月亮,眼皮猛烈的跳了几下,他伸出有些污渍的胖手,捂上了眼睛。

“宋大人,该吃饭了。”来人尖细的声音刻意压在喉咙里,听的宋承心中发毛。

牢房外站着的人蒙着黑色的斗篷,似要与黑暗连在一起,他手掌提着一个竹制食盒,朝宋承微微一笑。

“你是?”宋承支起了身体,微微眯了眯眼,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

“奴才就是个送饭的。”他轻声一笑,边将饭菜递进牢房内,边自顾自的说道:“这些呀,都是京中最有名的酒菜,天香居的酱肘子,醉仙居的美酒,一口酒,一口肉,保准美滋滋。”

宋承忽的冲上前,双臂穿过栅栏,死死的抓住了来人的衣襟,颤声道:“谁派你来的?!”

来人微微皱了皱眉,轻轻的拨开了宋承的手,笑道:“宋大人是聪明人,吃了这好酒好菜,就上路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克服的骇意,宋承身子一僵,颓然的跌坐在了湿冷的地板上。

“太子殿下这般赶尽杀绝,就不怕下官说出帐本的秘密?”宋承幽幽的转过头,看着地上的散着香气的催命符,冷冷一笑。

“宋大人此言差矣。”来人蹲在牢房外,咧着嘴摇了摇头,“是大人您做事不干净,让他们抄去了账本,太子殿下这么做,是在救您呀。”

宋承微微一滞,望向了这个阴阳怪气的黑衣人。

“虽说这账本加了密,可这大理寺的酷刑,想必大人早有耳闻,届时您受不住刑,说破了密文,到时,这账本里的人们,还能放过你那家中的娇妻与小儿吗?”他伸手拍了拍宋承宽厚的脊背,捏着嗓子嘿嘿一笑:“您只有一死,这秘密,就跟着去了地下。到时候,太子殿下再想法子毁了账本,咱们呀,就都安全了。用一条命换大家的,宋大人,您不亏吧?”

“你们!”宋承咬牙切齿的抓住了木制栅栏,双目瞪得几乎充血。

“宋大人,弃车保帅的道理,不需奴才多言吧?您啊,就安心上路,太子殿下会善待您的家人的。”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酒盅,递给了宋承。

宋承仰天大笑了几声,一把夺过了他递来的银酒盅,眼底一片悲怆:“宋某人枉读多年圣贤书,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全是咎由自取啊!”

黑衣人一愣,拱手做了个揖,“时候不早了,大人,请吧。”

眼看着气若游丝,口吐鲜血的宋承缓缓地倒在牢门口,黑衣人淡定从容的将他带来牢中的物件一一收回篮中。而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笑着拉过了宋承胖胖的手,在他嘴角沾了沾,在写满字迹的纸上按下了一枚黑红色的手指印。

他一面将信纸对折,一面对宋承无辜一笑:“宋大人,这罪多不压身,河南水利项银之事,您一便担了吧。”他看着宋承通红的双眼,将信纸轻飘飘的扔进了牢房,“奴才也好让您明明白白上路不是?”说罢便拎起篮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睿王府。

“什么?!”肖之祯额头一跳,“死了?”

“是,南统领与属下们赶到时,宋承已经没气了。”回来报信的暗卫弯着腰回道。

太子的动作还真是快啊,宋承一死,这账本的线索就全断了。肖之祯紧紧抿着薄唇,暗暗攥紧了拳头,他闭了闭眼,沉声道:“走,去京兆府。”

夜微凉,长春殿内。

茯苓坐在灯下,举起了还没绣好的香囊,对着烛火端详了许久,香囊上莲花的枝蔓缠绕在一起,像是永远都分不开。

她又想起那日在承乾殿听到的话,不禁懊恼的叹了口气,他明明不喜欢自己,自己为什么还要为他绣香囊?

“殿下最近真是公务繁忙,奴婢方才瞧见殿下又带人出去了。”浮光推门而入。

茯苓闻声,忙将并蒂莲花香囊塞进了梳妆匣子的夹层,转而从笸箩里取出了另一只宝蓝色的梅纹香囊,就开始穿针引线,她佯装随意的问了句:“是吗?”

浮光看着茯苓有些慌张的动作,掩嘴笑道:“小姐你就别藏了,奴婢早就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茯苓瞪大眼睛望着她。

“那个小姐偷藏的月白色香囊呀!”浮光眨了眨眼,“小姐每次都等没人时候偷偷绣!”

“好啊!你个鬼丫头!”茯苓被发现了秘密,脸颊一红,作势就要打。

“小姐,你舍得打奴婢吗?”浮光挨着她坐下,一脸严肃地问道:“您那个香囊是要送给谁?至于这么偷偷的吗?”

“浮光!”茯苓嗔道。

“这个应是送殿下的。”浮光拿起宝蓝色梅纹香囊,“这梅花孤傲冷清,像极了殿下的性子。”

茯苓轻轻点了点浮光的额头,笑道:“属你最机灵了!”

“那个呢?”浮光指了指妆奁抽屉,“给表少爷的?”

茯苓一滞,摇了摇头。

“给卫公子的?”浮光皱着眉猜道。

“我与卫公子萍水相逢,怎会送他这些。”

“那是给谁的?总不能还是给殿下的吧?”浮光撅了撅嘴。

茯苓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不说话。

“还真是呀!那小姐你干嘛藏着掖着?”浮光惊讶的看着她,满脸不解。

“我……”茯苓抓着衣服,嗫喏的开口:“我就是随便绣绣。”

“小姐跟奴婢还要这般吗?”浮光握住了茯苓的手,“奴婢可是您最信任的浮光呀。”

茯苓看着满眼热切的浮光,无奈的笑了笑。

看着茯苓取出的缠枝莲纹荷包,浮光艰难的开了口:“这……”

在成朝,女子送男子缠枝莲纹香囊,或是合欢花香囊,便意味着将自己的心许给了对方。

“这个……不该送给他的。”茯苓一双眸子里尽是失落。

“小姐喜欢上殿下了,是不是?”浮光放下了香囊,悄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茯苓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片阴影,“就是一见到他,心就乱跳,见不到他,又很想见他……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浮光,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端王府。

皇帝最小的弟弟守满了太妃的孝期,从西山皇陵返回了京城。

端王妃白净的手握住了端王肖珏的手,温言道:“王爷早些歇着吧,连日赶路,您想必是乏了。”

端王爷看着自己身侧温柔小意的王妃,反握住了她的手:“还好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王爷说的哪里话,您在哪儿,臣妾就在哪儿,我们夫妻一体,何须说那些客套话。”端王妃圆润的脸浮起温和的笑意。

“三年了,终于回来了。”端王环视了一圈熟悉又陌生的王府,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全是王爷对母妃的一片孝心,若母妃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表孝心?何须去西山守陵?”端王爷嗤笑一声,“只不过是我那皇兄看本王不顺眼罢了。”

“王爷,切莫说这样的话!”端王妃忙制止道:“眼下京中情势已经不同往日,陛下重用睿王殿下,颇有将其扶到可与太子殿下抗衡的位置上去,您可要小心些啊。”

“妇人之见。”端王爷轻轻一笑,他望着年近三十,仍保养得当的王妃,轻声道:“当年本王离京时,太子已经羽翼颇丰,皇兄那多疑的性子,自是容不得太子再这般下去,他扶着睿王,不过是想利用老五牵制太子罢了。”

王妃一咬嫣红的下唇,拥住了端王的腰际,柔声道:“臣妾不聪明,什么都帮不到您。”

端王将她揽在怀里,看着京城夜里迷雾蒙蒙的天色,笑了笑:“你陪着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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