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人鱼挽歌(一)
曲飞睁开眼睛。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病房的窗棂上,金色的光芒明亮而柔和,微风轻拂,蓝色的窗帘晕染出层层的光影,就好像歌声一般飘渺灵动。
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套。
颜色单调枯燥的病房对他而言是那么的绚烂。
重见光明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连空气都带着最美丽的色彩。
眼睛有些刺痛,他却舍不得闭上。
自己失明了多久?一年?两年?
黑暗的世界中,他记不清楚具体的日子。
也许是根本不愿意去数。
“小飞,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病房的门开了,洛书华站在门口,看着病床上的儿子,眼中是满含期盼的惴惴不安,她甚至不敢问“你能看见了吗?”生怕一个否定的回答让两人再次陷入绝望的境地。
自从两年前儿子因为病毒性角膜炎失明之后,他们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
眼见开朗外向的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却还要强颜欢笑安慰自己“没事的,习惯就好”,她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
怎么可能没事?
他是那么喜欢画画,失去光明,怎么可能没事?!
尽管现在已经移植了角膜,医生也说手术很成功,但没有得到最后的答案,她仍然无法安心。
“妈妈……”曲飞坐了起来。
记忆中那个娴静优雅的妈妈怎么了?
为什么一下子就这样苍老了?
鬓边已染尽霜色,眼角也爬满了皱纹,面上是憔悴不堪的忧色。
洛书华紧紧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当她看见他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无神,没有焦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小飞,你……能看见了吗?”
曲飞用力的点了点头,大声的说:“妈妈,我能看见了!”
洛书华这才大步走了过来,把儿子紧紧搂在怀中,泪水无声倾泻,肆意流淌。
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之后,曲飞术后恢复良好,很快就出院了。
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画室里整理他的东西。
其实在他回来之前,洛书华已经收拾过了。
他坐在凳子上,画笔和颜料摆在最顺手的位置。
手指轻轻抚过画板,熟悉的触感传来,这时他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又能画画了。
之前那无数个受尽煎熬的日夜,他常常梦见自己坐在画室作画,但一觉醒来,却是一片漆黑。
所以当他真的能看见时,却又不敢相信了。
他看着画板,仿佛看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哪怕是一瞬间,都不愿移开目光。
在他的注视下,空白的画布上跳跃着一段音符。
更准确的说,是他看着画布时,耳边响起了一阵歌声。
从他做完手术苏醒之后,就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最初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慢慢变成一段较为完整的旋律。
他怕妈妈担心,没有告诉她,只偷偷问过医生,手术会不会造成幻听。
医生说,他之前的心情太过压抑,重见光明带来的狂喜也会刺激神经,因此会产生各种应激反应,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他却没有好转,耳边听见的歌声越来越长。
幸好,这段旋律很动听,歌声之中充满着勃勃生机,每次听见,都会让他想起明媚的阳光,蔚蓝的天空,温暖的春风,苍翠的原野,和漫山遍野的花朵。
他拿起画笔,调好颜色,在纸上画了起来。
几年后,这一幅《欢歌》获得了国际大奖,他也因此收获了无数鲜花和掌声,只是此时的青年并没有预料到。
他只是无比专注的画下绚丽的色彩,画出他听见的旋律。
洛书华来叫儿子吃饭,推开画室看见这一切,又默默的掩上门。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儿子的脸上,看见那专注痴迷的表情了。
画画的他,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
曲飞画了一天一夜,终于满意的放下了画笔。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肚子已经咕噜咕噜不知道叫了多久。
他回过头,看见一旁的桌上放着的牛奶面包,知道母亲来过了。
他拧开牛奶,倒进杯子里,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才又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啃了起来。
洛书华一直在客厅听着画室的动静,听见他在吃东西,知道他画完了,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飞,妈妈去给你煮碗牛肉面。吃完赶紧睡觉吧,你这孩子,才刚刚出院就这样……”
“好的,谢谢妈妈。”
洛书华不经意间扫了那幅画一眼,目光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小飞,你这幅画……”
“妈妈,这是我刚刚完成的,画得好吗?”
洛书华笑了笑:“画画妈妈是门外汉,不过……在这幅画里,我看见了歌声,很美妙的歌声。”
“真的吗?”曲飞兴奋的说,“妈妈都觉得好听,那一定是世上最动听的歌声!”
洛书华是晋州音乐学院的教授。
母子二人都没有意识到,一幅画里,为什么会有歌声。
曲飞直接把这幅画,取名叫《欢歌》。
吃完饭后,曲飞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耳边,又响起了那段旋律。
循着歌声,他看见了一艘船。
一艘帆船。
一艘约莫是十七世纪的那种多桅帆船,曲飞在《加勒比海盗》里看见过类似的帆船。
在船身上,居然挂着一座外形是船舵的大钟,时间指向十二点。
歌声飘扬,比他之前听见的任何一次都要完整。
歌声空灵悠远,又轻快飞扬,仿佛是来自大海深处,那个不谙世事的人鱼公主。
渐渐的,帆船越来越近。
他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是什么人在唱歌。
身旁突兀的响起摩托车发动机刺耳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一辆载着一男一女的摩托车飞了过来,直接撞在自己身上。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一片漆黑。
曲飞一惊,醒了过来。
周围也是漆黑一片。
难道自己的眼睛还没治好?!
之前种种,又是一趁梦?!
曲飞沮丧的坐着,待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他这才发现,天黑了,屋里没开灯,自己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