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番外篇)

“作为祭品,你们俩有点寒酸。不过也不算太差。”普朗克漫不经心地说,“替我向胡母问好。”

他向人群一边挥手致意,一边把死神之女踢出了船舷。黑暗的海面上溅起落水的声响,火炮带着铁链飞快地下沉。

临别之际,我完全相信十年前,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崔斯特为了救我已经想尽了办法。而这一次,有后路的人是我。

至少能还他一次了。

“你滚吧。”

他开始活动手指,纸牌在他的手里舞动起来。随着神秘的力量越来越强,我的后脑勺传来一阵极不舒服的压力感。这就是为什么他每次玩这套把戏的时候,我都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的原因。

然后他就不见了。

捆着他的铁链哐啷一声砸在甲板上,人群里一阵哗然。我身上的铁链还是紧紧地绷着。虽然难逃一死,但能看到普朗克此刻脸上的表情我也满足了。

我的脚被猛地一拽,我闷哼一声摔倒在地,紧接着一眨眼就飞出了船舷。

我重重地砸进冰冷的海水,半空中憋的气一下子就漏光了。

我向着黑暗飞快地沉下去。

有了格雷福斯给我的纸牌,我就可以轻易传送到码头上。那里不仅离海岸很近,而且人群密集,很容易混进去。不用一个小时我就能彻底离开这个破岛,再没人能找到我。

但我脑中只剩下他掉进海水前那张气冲冲的脸。

这条老狗。

我不能抛下他。十年前那是最后一次。我必须救他。

身上的压力猛然暴涨,我动了。

下一秒,我出现在普朗克的身后。

有个船员傻傻地看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我一拳打断了他的思考。他仰面跌进甲板上同样困惑的人堆里,蠢货们这才醒悟过来,纷纷拔出弯刀。普朗克最先发难,一刀挥向我的喉咙。

但我比他们都快得多。我向后一别身子,蹬地前滑,闪过堪堪擦过的钢刃,从普朗克胯下钻过去,顺手把他腰带上的匕首摘了下来。普朗克疯狂地叫骂,骂声扶摇直上。

我把匕首掖进腰带,几步跨到船舷边上。铁链像一条正在逃命的黑蛇,最后一截尾巴划过甲板,眼见就要消失。我飞扑过去,手指死命抠住了其中一环。

链条丝毫没有减速,把我拽了出去。我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阴沉的水面急速扑来。在那一刻,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想要放开手里的铁链。身为大河游民,不会游泳的事实折磨了我一辈子。讽刺的是,我到头来还是淹死的。

我绝望地吸进一大口气,然后我的肩膀就被火枪打中了。我痛呼一声,气息散尽,随即被扯进了海里。

冰冷刺骨的海水灌进口鼻,窒息的恐怖感包围了我。

噩梦成真。

我努力压住心里膨胀的恐慌,但没有用。船上的人不停地往水里开枪,而我还在下沉。

鲨群和魔鬼鱼被血腥吸引过来,一边绕圈,一边跟着我往深渊潜下去。

我心中惊惧万分,反而不觉得疼了。耳朵里只能听到心脏擂鼓般地狂跳,胸腔里仿佛有火在灼烧。海水挤进我的毛孔,黑暗像蛛丝一样将我裹住。太深了,已经回不去了。

但也许我能救格雷福斯。

下方传来咚的一声——死神之女落在了海床上。铁链终于软瘫下去。

我抓住链条往海底潜去,黑暗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格雷福斯。我急忙拉紧链条游向他。

到了跟前,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好像在很生气地摇头,意思是我不该回来。

我臂膀发麻,大脑因为缺氧开始变得昏昏欲睡,太阳穴剧痛。

我放开铁链,双手颤抖着从腰间掏出了匕首。

我在黑暗中奇迹般地摸到了他的手铐。我把刀尖捅进锁孔——我撬过的锁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现在我的手抖个不停,根本没办法做到。

就算是格雷福斯也开始害怕了。他嘴里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小,但铐锁还是没有变化。

如果换作格雷福斯,他会怎么办?

我心里一横,不再去想撬锁的要领,只是凭着蛮力疯狂地扭动起匕首来。

刀尖一跳,我似乎割到了自己的手。我无力地放开匕首,任由它沉入深渊。就这样吧……好像有光?

在我上方,目之所及全是明亮的橘红色。美不胜收。

这就是将死之人会看到的景象吗?

我咧开嘴笑了。

海水涌进来。

一切归于平静。

厄运小姐站在塞壬号的甲板上,眺望着港口。远处的火焰在她的眼里跳动,她一手造成的可怕景象尽收眼底。

冥渊号的残骸正在熊熊燃烧,他的手下要么被当场炸死,要么掉进海中溺毙,还有一些正在被群聚的剃刀鱼分食。

刚才那一刻堪称壮丽:巨大的火球在夜空中遽然升起,宛如一轮朝阳跃出海面。

大半个比尔吉沃特都见证了那一刻,而普朗克本人也知道这一点。没错,她的本意正是如此。他把崔斯特和格雷福斯像牲口一样在所有人面前展示,想要提醒大家自己的威严不可侵犯。对于普朗克来说,别人只不过是他巩固权力的工具而已。而她正是利用这点才杀死了他。

尖叫和警钟响彻全城,流言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普朗克死了。

她的唇边挑起一抹微笑。

今晚不过是整个游戏的终盘而已。雇崔斯特去偷匕首,再把消息放给格雷福斯——都是迷惑他的障眼法而已。她的复仇终于在多年之后得偿夙愿。厄运小姐的微笑消失了。

从普朗克戴着红面巾闯进她家的工坊那一刻起,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莎拉,那时候她还叫这个名字,在那一天,普朗克杀死了她的双亲,也开枪打中了她,而她当时只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只能呆呆地看着父母倒在血泊之中。

普朗克无意中教会她一个残酷的事实:不管你觉得有多么安稳太平,你的世界,包括你建立的一切,你在乎的一切,都可以在转眼之间化为乌有。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留了个活口。愤怒和仇恨陪伴着她度过了那个冰冷的夜晚,还有无数紧随其后的黑夜。

十五年来,她孜孜不倦地攫取着所有可能用得上的资源,极其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普朗克完全忘记了她,放松警惕,高枕无忧地躺在自己的宝座上。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会失去一切。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会懂得“失去“二字真正的含义。

她应该感到狂喜。但此刻,萦绕她的只是空虚而已。

雷文跳上舷边,打乱了她的思绪。

“他死了,结束了。”雷文静静地说。

“还没有。”

她转眼望向比尔吉沃特深处。本来她以为,杀掉普朗克,也就平息了自己的恨意。但她只感觉仇恨有增无减。从那一天以来,她头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强大。

“这才刚刚开始。听好了,每个忠于过他的人,我要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他手下的所有副官,我要把他们人头钉在我的墙上;每一间装饰着他的徽记的妓院、酒馆和仓库,我要看着它们被烧成一片白地。最后,我要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摆在我的脚下。”

雷文不禁颤栗起来。他听到过好多次类似的宣言,但这是头一回出自她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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