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土匪(一)

温朗提着皮箱,韩蝉搀扶着他,两个人就这样沿着轨道一路向南而行。

这一路上除了冷风就是荒草,除了荒草就是一排排彼此相邻却又异常孤独的树。

原本在火车上俯窗而望的时候,韩蝉觉得这些树好像跟长了脚似的跑得飞快。如今两个人一步步走下来,她才发现这些树好像是永远长在他们身边,无论他们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前方都依旧是望不到边的树。

这条路好像长得永远也走不完。

韩蝉的伤在胳膊上,不影响走路。可温朗是伤在了腰腹上,稍微挺直些腰杆都难,更别说跋山涉水从这里走去南平了。

步履维艰!

真的体会后会发现这是多么让人生厌的四个字。

韩蝉倒没什么怨言,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温朗,就像一个敬岗爱业拿工钱的看护。

可她越是这样没有怨尤的样子就越让温朗觉得愧疚难当。

以前的温朗,永远是护花使者的形象。如今的他,非但没有护花爱花,反而成了压倒花儿的朽木……

“等到了前面,去看看有没有小站口。只要有电话,我就可以给南平那边报个平安,就可以直接让人派辆车过来接我们了。”温朗拍了拍韩蝉的手。

他像是在安抚韩蝉,实则更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只是希望别再这么倒霉了!”

韩蝉低笑:“已经很幸运了,都没有从天上掉下个炸弹之类的。”

温朗撇了撇嘴,觉得跟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可不是嘛+蝉因为经历过更差的,所以她觉得眼前一切不过尔尔。但温朗之前可谓是一路风平浪静,这份苦难已经非常超出了他的想象。

明明他俩承担的差不多,感受却相差甚远,谁也理解不了对方的想法。

又是一路默默不语,谁也不想跟对方废话。

他们从天将明走到了天欲暗,唯一见到的小站口也早已经空荡无人了,更别指望还能有台通线的电话机放在这里为他们伸出援手。

骄傲的温朗,含着金汤匙的少爷,第一次觉得活得憋屈,活得生不如死。

他又累又饿,再想到自己此时跟个废人一样半瘫在韩蝉的身上勉强行走,越想越发气馁了。

他索性推开韩蝉,一屁股坐在了铁轨上。

他留过洋,开过工厂,坐过飞机,乘过轮船,身边还有一皮箱现成的金子。那是多么的恣意人生,潇洒快活!可一旦沦落在荒野,一旦他只能靠着两条腿勉强走路的时候,竟然连找点吃食也很困难。

想到自己可能就要这样一路走下去了,这叫他如何不心灰意冷?

他想哭,可表现出来的却是苦涩的笑。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吧?算了……就让我死在这儿吧!我走不动了!”

韩蝉沉吟:“你有仇要报,有富贵要享,真的甘心就困死在这里?伤搁着总会好,仇搁着……可没人帮你报!”

温朗抬眼默看她一眼。韩蝉的表情清冷寡淡,虽没出口,可温朗能听到她的心声。好像是在说:“我可没劝你活,爱死你就死,你要死的话,我也不拦着你!”

他其实也只是随口埋怨了这么一句,还以为女孩子嘛,总会给他说一两句宽心话,谁知是这样……

有句话说女人都是水做的,这话可能不假!

但有的水是已经被烧开了的,时刻沸腾永远咋咋呼呼,比如金香玉!而有的水是已经结成了冰,冷冷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暖心的话,比如温朗此刻的眼前人!

他在心里不禁感叹:遭了什么罪啊……遇到这么两个女人!

不过韩蝉这句话倒是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此时有多苦,温朗对陈楚就有多恨,这份恨也足以支撑他走下去。

他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笑道:“那继续走吧。”

韩蝉却不动了脚步。

温朗以为她在生气,正想着要不要跟她倒个歉。谁知她歪了下头,怪怪地撇嘴一笑:“这样走下去确实不现实!我们不妨下了铁轨往边上找找,没准会有城乡村落C歹咱们能弄口吃食!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台电话!反正你有的是钱,就算是就地直接买辆汽车也没什么问题吧!”

温朗眉毛一挑,颇为赞赏:“你比我聪明!”

“我只是说出了老板的心里话!”

论拍马屁的功夫,韩蝉绝不认输!

二人对视一笑。

第一次彼此真心的一笑。

要说这幸与不幸虽说相互对立,但又总会结伴同行。

比如现在!

幸运的是,下了轨道,穿过林子,二人不久便找到了一处村落。可不幸的是,这个村子早已经全无生气,空无一人了。

温朗腹部有伤,又空着肚子走了一整天,现下伤口疼得实在太厉害,连额头也在直冒冷汗。

他在村口顺着墙角勉勉强强地坐了下来,满是愧疚地对韩蝉说:“我是真的走不动了!要不然你自己进村子看看还能不能找到点吃的来,我就在这歇歇脚等你,可好?”

“嗯!”韩蝉点了点头。

帮他将衣裳裹得再严实些,再撑着他挪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韩蝉便开始了逐门逐户的推门,挨家挨户的寻粮。

这个村子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的样子。但是韩蝉从村口走到了村尾,竟然连一粒米都没找到,连一只家禽牲畜都没瞧见。

不但如此,这里除了一些搬不走的床、挪不走的炕,抬不走的房,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是一片空空。别说是粮食了,竟然连口锅灶都没有!不,是连把锅铲都没有!

他们这是闯进了原始部落了吗?

想来现在战乱时期,举家逃亡往往匆匆,大家基本上都是只会带些必需品而已。

就像她和金香玉,虽然拎着俩皮箱,但里面也只是金香玉的几件衣裳而已。

而这个村子里的人竟然可以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部迁移走而不留下分毫,韩蝉只觉实在是太神奇了。

转了一圈下来,一无所获徒劳无功。

韩蝉满心的沮丧,准备回去找温朗。

正往回拐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村口有马匹嘶鸣的声音。

她心中一慌,正想快奔而返,可脑筋一拐弯,连忙又停下了步子。

自己是孤女在外落了灾祸,此时更要处处小心!她已经不能再吃亏了。

韩蝉猫着腰,躲在了一间土房的角落里,悄悄地探头向外观察。

此时受伤的温朗狼狈地团缩在地上,可怜至极。

他的身旁尘土高扬,数个土匪模样的人骑着瘦马趾高气扬,而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提着那只装满了金条的皮箱。

瞧这一幕,韩蝉立即明白了这村子为何家家户户都空荡的很,感情早不知被这帮土匪搜刮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怜了温朗一个外乡客,险些搭上性命才留下的金条,没赔给杀手反倒是要送给土匪了。

韩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温朗此时意气上来再同土匪争执抢夺。她双手合十,一直默念着:“老板啊老板!你可千万别逞强!千万记得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啊!”

温朗当然不会听到韩蝉的心里话,但他确实是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韩蝉吓得连忙往后藏。

温朗看到她了!但他没有出声,他怕土匪会循着他的目光发现韩蝉,他连忙回过身来团缩在一角!

他选择了屈服。

谁知那些土匪眼见从天而降的“运财童子”,心花怒放之际便觉得还能从他身上再捞些好处。

其中一个喽啰模样的跳下马来,抓住温朗便开始搜刮他的身上。果不其然,这刚一探手,就在温朗的西服内袋里摸出了一块闪亮亮的金色怀表。

小喽啰喜出望外,随手便将温朗往地上一丢,刚准备回身上马,却发现自己的脚竟然被一只手死死的扣住了。

小喽啰回头一看,一直懦弱如死人一般的温朗竟然咬着牙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甩都甩不开,踢也踢不掉。

不等他发问,便听温朗似是嘴里含着血一样,虽是断断续续,但口气冷硬而坚定说:“金条你们可以拿走,但金表……必须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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