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旧债

火车平静地前行,金香玉也已困乏入睡,韩蝉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走神。

外面的树飞快地倒退,而处在战争中的生命流逝起来往往比这还要快,韩蝉触景伤情,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妹,这做人呐不求天天开心,但总是唉声叹气可不好!人生本来就是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虽然战争使这个守恒定律略微发生了些许改变,可叹息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坦然面对和抵抗!”

说话的人是温朗,不知道他是已经睡醒了一觉还是一直都清醒着。

韩蝉没有出声,只是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她明明心里像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面上却强忍着漠然地看着他。

温朗似乎也感觉到了这怪怪的目光,便将盖在脸上的书拿开。他侧翻过身,枕着半边手臂,冲着韩蝉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细细密密,好像磨洗过一样。

“小妹子,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韩蝉点了点头。

温朗原本只是没事撩拨一句,见她还真是傻愣愣地点头,反倒瞬间没了什么兴致,便撇了撇嘴讷讷一笑后又侧转到了另一边。

“我们不但见过,还有一笔债没有清!”韩蝉忽然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丝毫温度。

温朗眉头一皱但眼睛却一亮,他立即跳坐了起来,转过身歪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面床铺上这个盘腿而坐的女孩儿。

打扮朴素到有些寒碜,和金香玉的貂皮大衣高档旗袍比起来,实在无法想象这二人是母女关系。她的皮肤黑黝黝,又浓又密的头发又遮了半张脸,根本也瞧不出几分长相,但眼睛很亮,亮得特别,小嘴翘着倒也倔强惹人。

“什么债?桃花债?”

倒不是温朗故意轻佻让她难堪,实在是他应对过太多这种打着情债幌子的泼皮破落户儿。

韩蝉却依旧又冷又冰没有丝毫表情,似乎在她看来任何无礼的话语都不会牵起她丝毫情绪。

温朗没趣儿地垂下头来,认真在脑子里找寻了一圈,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抱歉!估计是我记性不太好,小妹你还是明言吧!”

“我是海上纺织厂的女工,你跑路之前并没有结清楚我们的工钱。是整整一个月零八天的工钱!”

温朗“噗”的笑出声来,但瞬间一口气又堵在了心口。

他皱起了眉头,声音也清冷了下来:“你说我没结清工钱?可是两个星期之前我就已经把工钱下发出去了,还临时给每个女工多加了一个月的遣散费!你没收到?”

“无商不奸!”韩蝉亦嗔亦怒。

原本温朗没有在赵建邺面前揭穿她们母女,她是感恩戴德的,可她又恰巧平生最讨厌欠债耍赖、敢做不敢当的人。

咬了咬嘴唇,韩蝉又吐了一句:“不但是我没收到,全工厂的女工都没有收到!当然我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现在又已经到了奔波逃命的时候,我也无意追讨,你也就全当没有听到好了!”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不克扣工人的辛苦钱r许是时局太乱,被一些人钻了空子!”

温朗说着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马甲口袋,又弯腰从床底下提出一个皮箱。

他的身体刚好挡住了韩蝉的目光,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顺手把皮箱又丢回了床下。

他阔步走到韩蝉面前,蹲下身来,摊开一只手,韩蝉不明所以也随着他摊开了自己的一只手。

温朗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另外一只手也摊开。”

韩蝉顺着他的意思,双手一摊,皆是白花花的银元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落在了她的手中。

“原来我才是让你带着空钱袋出门的罪魁祸首!这三十块钱算是我补偿你的工钱!如果将来你找回你工厂的小姐妹,也大可以领着她们来找我清债!”

恰时一缕阳光透窗而入,刚好照在他脸上。眉目分明,威而不冽。这碎如黄金的阳光也照亮了韩蝉的脸,她终于漾出了春花般的甜笑。

过道间铜铃响起,温朗迅速站起身来去开门。

韩蝉的心拧巴着吊在胸口,这种欢喜是只属于少女的。

很快,温朗托着餐盘笑盈盈地回来。他将汤和菜饭在桌上摆好,冲着韩蝉微微躬身,看起来好像是西餐厅里的waiter。

“是我之前叫的晚餐,不过只是我一人份的!你先吃吧,等下我再去定一份!”

这时,一直睡得又香又甜,好像雷打不动的金香玉闻到饭香后很是激灵地醒了过来。

她先是一歪头看到了韩蝉手里一捧的钱,又一歪头看到了桌上的饭菜,登时眼冒绿光,喜乐全在脸上。

“是天使来过了吗?送钱又送饭!我主……”金香玉在胸口胡乱画了个十字架,憋了半天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直接索性来了句:“我主……圣明!”

“钱是我的工钱,饭是人家温老板的!”韩蝉说着站起身来寻了金香玉的皮箱,留了两块钱在自己口袋里,其余的细数塞进了皮箱。

温朗瞥了瞥眼前的母女,璨然一笑:“这饭呢,是我请小妹的,是赔罪!但是小妹似乎并不接受我的歉意!”

“歉意……你轻薄她了?”金香玉一跃起身,直挺挺地贴在了温朗的面前,双目泛着寒光,样子似要吃人。

“妈,你想到哪儿去了?”韩蝉忙是上前将金香玉重新拉回自己身边,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谁知金香玉嘴角一瞥,寒冰一般的脸一下子又笑成了一朵夏花:“既然不是占了你的便宜,那个什么罪的我们就原谅了!这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妈……”

“呐!小蝉,关键时候瞎端着什么架子!你不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吗?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我不饿……反正我现在有钱了,我这就去定一份!”韩蝉说完礼貌性地冲温朗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又转身对金香玉皱着眉头道:“我会顺便把你的那一份也买回来的!别吃人家的!”

金香玉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韩蝉见她坐定了,才叹了口气出了包厢。

可这边韩蝉一出门,金香玉又跳回到了桌子旁,冲着温朗笑道:“小蝉这丫头顶会省的,等会她端来的饭肯定是清汤寡水的。你也知道这逃难的人,可是有上顿没下顿的……”

“本来就是我请小妹的,夫人自然可以替她领情!”温朗礼貌一笑,将饭菜往金香玉面前推了一推后,又躺回到了自己床上。

金香玉将饭菜分成了两份,一份是自己的,另一份是留给韩蝉。

瞧着分配得也算平均,只是韩蝉的那一份多了一块鸡腿和一颗白水蛋。

她吃得津津有味,温朗的手却偷偷地摸出了枕头下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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