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裴云听着这些话,心里百味杂陈,既欣慰又无比惋惜。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最坚信皇上能回来的,竟然是连茵,却又憾惋连茵是连将军的女儿,血缘一脉,她究终是叛党之女。

她们俩查帐查了快一个时辰,查完之后便离开了。

裴云与影儿坐在那儿一个时辰,喝到茶都凉透了,身子也坐僵了。

看着她二人离开时的背影,裴云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走吧。”

“去哪儿?”影儿问道。

裴云想了想说:“去裴府外看看。”

影儿点了下头,放了块碎银子在桌上就随她一同出了客栈。

裴府离东市不近,需得穿过两条街。

裴云没有乘轿,和影儿一路走了过去。

这一路上,又听到不少街头小贩在议论新皇之事。

话里话外,没人关心新皇到底会不会换,为何而换,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没人愤慨,甚至没人像连茵一样表明自己的意愿。他们只是在高谈阔论,并没有为这件事情做什么,更没有人真正关心过这件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在他们眼里,这或许只是一件与自己无关,但却值得议论的身外事罢了。

没人会去想,换了新皇,皇上会如何?皇太子会如何?她与陆棠清又会如何?

百姓终究只是百姓罢了,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从来不在乎,只在乎新政如何,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

朝堂大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句闲话罢了。

走到裴府附近,行人渐走。

百姓知道这是一个是非之地,都不靠近了。

裴云与影儿两个姑娘家堂而皇之地走在此处,尤其显眼。

眼看路上只有她们两个人了,身前身后皆不见旁人,影儿便停下了脚步。

“小姐,不宜再往前了。”

裴云也停下了脚步。

她明白影儿的意思。

这一段路都没人走,只有她们两个人,一过去就十分扎眼。若是有人在附近盯梢,她们连躲都躲不开,必定会被怀疑。

可裴云又舍不得回去。

好容易来到附近,内心十分想回去看一眼,哪怕看一眼裴府的大门也好。

挣扎半晌,裴云还是转了身,折了回去。

影儿默默地跟在她后头,一言不发,却默默地心疼。

小姐向来如此,什么事都忍着,任何时候都是以大局为重。

方才,若是小姐再多站一会儿,她便会忍不住带着小姐闯到府门前去瞧一眼。

可是,小姐还是转身离开了。

跟了裴云这么久,影儿从未见她任性过一次。任何时候,她都是理智当先,大局为重。

重新走到了闹市,周身的景像是活过来一样,又有了生动的气息。

裴云心思不在路上,走着走着,才察觉自己竟然又走回了客栈这一条街道,离客栈大门不远。

“小姐,还要进客栈坐坐么?”影儿问道。

在京城里,听月楼的地盘对她们而言是安全的,在听月楼的地方休息,她们才能放下些心防来。

“不用了,既然没什么好打听的,咱们还是……”

“芸姐姐?”

话还没说完,头顶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裴云循声抬头看去,竟看到连茵趴在头顶的窗户上,半个身子探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见她回首望来,欣喜地冲她招手。

“芸姐姐,真是芸姐姐!”

裴云本想转身就走,可一看到路边的许多行人已经被连茵的喊声惊动,都向她看来,她便转身踏进了酒楼里。

与其跑出去等她追来,惊起一路的注意,还不如进酒楼里息事宁人。

连茵见她进楼,跑到楼下去接,一见她就冲上前来。

影儿往前一拦,将裴云挡在身后。

“茵姑娘,请自重!”

连茵一愣,表情瞬间有些尴尬,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小心翼翼地道:“芸姐姐,我想请姐姐上去喝杯茶。”

“走吧。”裴云微微低着头,不想引起酒楼中人的主意,跟着连茵一起上了楼。

王佩佩也在。

见到裴云,她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

“给王妃请安。”

“免了吧。皇上都在宫里坐着了,我这个王妃也不知道还能当几天。”

“芸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连茵正要争辩,却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是最不适合说这话的人,说到一半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我有一事想问芸姐姐。”连茵道。

“你说。”

“西南军与西戎作战时,芸姐姐可是在清王身边?”

“是。”裴云道。

“那,我爹可是带了兵去支援?”

“是。”

“那我爹叛国,可是真的?”

裴云顿了顿道:“听说是。”

“听说?”

“连将军带兵叛变时,我与棠清已不在军中了。但消息是棠清的亲信传来的,应当不会有假的。”裴云如实地说道。

“可是,我爹一直忠心耿耿,尽力尽力地效忠皇上,怎么可能叛国呢?”连茵满脸不信。

“在得到消息之前,皇上对连将军亦是信任有加,不仅把边境托付给他,还自掏腰包给了他百万两军饷。而这笔钱也不翼而飞了。”

“这怎么可能?我爹一生清廉,我家连家用都是靠我娘的嫁妆和大舅帮衬来维持的,他怎么可能吞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呢?芸姐姐,我不信我爹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我娘也不信!”

裴云叹了口气道:“事实不会因为你信或不信就改变的。如果连将军真的叛国了,无论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那芸姐姐信不信呢?”

裴云摇摇头道:“我信或不信,并没有什么用?形势摆在眼前,我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

话已至此,她与连茵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

起身离开之时,又对她说道:

“你若真信你爹的忠义之心,与其在这里苦等消息,不如想办法证实一下。西南军虽然叛了,可家信,应该还是寄得到的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只留下连茵一人咬着下唇愣坐在原地。

王佩佩松了口气,道:

“没想到,王妃竟然真的回来了。茵茵,你别多想,王妃也说了,她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未亲眼见着姨父叛国。”

“可是,芸姐姐也说了,清王的亲信传回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那你是相信王妃还是相信你爹呢?”

连茵咬牙道:“我都信!所以我相信,这中间必有什么误会。我这就回去写信寄到军营里,向我爹问清楚。”

“茵茵,你千万不可冲动啊!现在京城看似太平,可实际上到处都是暗涌,你与你娘现下都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不能轻举妄动。”

“难道就让我们眼巴巴地等着?要是我爹真是被冤枉的,那我们一家岂不是要等着掉脑袋?还是说等着那个什么新皇登基,再把我爹召回来兔死狗烹?我等不了了,芸姐姐说得对,我一定得证明我爹的清白!”

“茵茵!若你爹真的是冤枉的,他必定会人控制了,你一封信寄过去又有什么用?你冷静一点!不要因为王妃的几句话就失了分寸!”

连茵被她吼了一通,人确是冷静了,可眼眶也通红了起来。

她吸着鼻子对王佩佩说道:

“表姐,我觉得对不起芸姐姐。”

王佩佩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好茵茵,不是你的错。”

裴云和影儿离了酒楼之后,立刻雇了辆马车出了城。

身份暴露了,她们也不敢多呆,生怕引来不怀好意之人。

可奇怪的是,一路上,她们半个风月楼的人都没遇上,平平安安地回了别院里。

回了房换了衣裳,裴云还是忍不住唏嘘。

她想了千万种和连茵遇见的场面,却唯独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

连茵竟然一直相信她爹是清白的。如此地笃定,让她对连将军的身份都产生了怀疑。

“影儿,你说,连将军会不会不是风月楼的人啊?”

“小姐是因为茵姑娘才这么想的?”影儿反问道。

裴云道:“你想啊,阮家也是风月楼的人,阮娉婷自小就知道风月楼的事,阮家一反,一家子都上阵了,没一个含糊的。可连将军呢,他反了,他女儿和妻子都蒙在鼓里,半点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来。我在想,连将军会不会是被人威胁的,他谋反之事会不会有什么内情?”

“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万一茵姑娘是用来迷惑小姐的,那可如何是好?”

“她有什么必要迷惑我?现在连棠清都不在我身边了,迷惑我又有何用?”裴云轻叹着说道。

“此事光猜测也无用,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影儿说道。

裴云也的确累了,换了身轻快的衣裳就靠在榻上歇息。

没进城之前,天天想着去打听消息,去了之后,觉得还不如不打听。

正这么想着呢,第二天,就收到从城里传来的消息。

连茵不见了。

“她怎么会不见了呢?”裴云惊问道。

不见的难道不应该是她么?她都暴露身份了,还没人来抓她,为何反倒是连茵不见了?

传信之人说:“王妃,据说人是自己不见的,她还留了一封书信在家。”

“留书出走?”

“正是。”

“那她相公可有去找?”

传信人回道:“他相信是想派人去找的,可她婆婆拦着不肯,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还让他不要声张。”

裴云怒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名声还不如媳妇的命重要吗?现在外头这么乱,她孤身一个女子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啊?就算不顾媳妇,难道她还不顾孙女吗?”

传信人道:“王妃也说了是孙女了。老太太就一根独苗,媳妇生了个孙女,私下一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近来连将军在京城名声不好,老太太就更是不给她好脸色了。天天在背后指摘她往娘家跑,没半句好话。”

裴云愈发生气,可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她也没法说什么。

“可知道她信里写了什么?要去哪儿?”

“不知道,信被老太太撕了,除了老太太和她相公,没人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是。”

打发那人走了,裴云才坐在榻上反思。

“影儿,你说,连茵会不会是因为我跟她说的那些话才离家出走的啊?她不会是去边境找她爹去了吧?”

影儿道:“以茵姑娘的性子,确有可能做出此事。”

裴云立刻坐不住了:“得派人去把她追回来才行!外头那么危险,她一个人去肯定不行!”

“小姐,您都明白的道理,连夫人必定也是明白的。就算茵姑娘的婆婆不让人寻,连夫人还能不派人去找她女儿么?再说了,王姑娘也有人脉,定不会不管这个妹妹的。”

影儿说得句句在理,裴云听了之后,也就放下了心来。

“你说得没错,连夫人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必定不会不管她的。”

连茵的出走,让裴云进一步地怀疑起连将军谋反之事。

可影儿也说:“顾大人家不也是如此吗?顾大人是风月楼的人,可顾公子却一心为皇上尽忠。若是连姑娘当真是效忠于皇上的,以皇上的仁慈,也不会追究于她。”

“顾家?对啊,我怎么忘了濂哥哥?”

裴云豁然坐起,走到书案前,一边磨墨一边对影儿道:

“我这就修书一封,你给我亲自送到濂哥哥手上。顾伯伯还在朝中,他自己也在朝为官,朝中之事,他必定清楚。”

“小姐,你当真要找顾公子?”

“不找他还能找谁啊?”裴云道。

“可是,要是王爷回来,知道您与顾公子暗通书信,必定是会生气的。”

裴云一哼,道:“他人都不在,你还替他担心这个?要生气,等他回来了再生吧。这么久没个消息,我都没生他的气呢!”

说完,取笔蘸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封好,交给影儿。

“明儿一早,你就找机会进城,想办法把信交到濂哥哥手上。切记,除了他以外,这信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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