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清月一叹,道:
“当初,我在百花楼也是楼子里的台柱。风月楼里虽有含秋霓裳四大名花撑着,但无一人是清倌,名气与百花楼也不相上下。庞妈妈便是在好时找到我的,说想买我来风月楼,捧我当花魁,允我将来许个好人家。”
“所以你便来了?”
清月摇头道:“我当时没答应。这些允诺哪里信得?不过是妈妈们惯用来哄骗姑娘们的话罢了。”
“那你后来又为何答应了?”裴云问道。
清月道:“因为你来了啊。你一夜千金,风月楼的名声已经压过百花楼了,在风月楼里做清倌自是要比百花楼来得要好。名声上去了,也好哄得人替我赎身。”
裴云笑道:“我还心以你是特意到风月楼来与我一较高下的呢。”
“当时确是存了这个心思。”清月颇为惭愧地道,“只是现在想来,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在妈妈们眼里,我们还不就是个物件,可随意买来卖去,没用了,就草席一裹,扔乱葬岗里头。”
清月大病一场之后,看开了许多,对于名利之事,也淡然了。
“庞妈妈允诺你许个好人家时,可有细说?”
“没有,我也没问。这话哪里信得啊?花街出去的女子,哪个好人家会要?就算有清白人家肯收,也是要嫁去受苦的。”
“可若是妈妈们的话,大可给你弄个有头有脸的身份让你远嫁,只要旁人查不到你的身世,不一样可以找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
清月笑道:“没想到如霜姐姐竟是如此天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胡诹的身份总有被戳破的一天。再说了,妈妈们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过是楼子里的鸨妈,出了这条花街,能有多少手段啊?你说远嫁,又能远到哪里去?最多也不过是出了这扬州城罢了。”
问到这里,裴云已经知道清月是什么都不知晓了,甚至连自己为何被妈妈们选上也毫不知情。
回到层里,裴云对陆棠清道:
“庞妈妈选上清月,绝不是因为她是个清倌,否则的话,不会让她接客的。”
陆棠清道:“给她服下蛊毒之后,就必须用冷香丸压制毒性,否则就会夜夜受腹痛之苦。妈妈们让她接客,一来是让她们学利用冷香丸伺候男人的手段,二来,怕是想磨一磨清月这清高的性子。”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还是猜不透庞妈妈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让我伪造身份,还要瞒着四位妈妈。”
陆棠清道:“想不明白就算了,既然已经查到了暗楼的所在,咱们也不必在此久留。我已经通知了林月恒派人来接受,明日咱们就离开风月楼。”
“明天?”
“对,明天。”
第二天,裴云寻了个借口带着陆棠清出门,去了与林月恒约定的酒楼里。
“今日自己人见面,你怎么还易容了?”林月恒正戴着他去风月楼找裴云时戴着的人皮面具。
林月恒道:“小心使得万年船,用这个身份来约见你,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不会有人生疑。”
“棠清说,今日我们就要离开风月楼,你可是有安排了?”
林月恒拍拍手,从屏风后头走出两个与她和陆棠清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来。
“她们是?”
“沈宸和他师妹,金玲珑。”
金玲珑冲裴云笑了一笑,学着她的模样冲她行了个礼,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连她自己都快要分不出来了。
“学得真像,看着她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那是自然,易容本就是他们师门的拿手好戏,让他们师兄妹二人换你们出来,顺便再查查庞妈妈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你是想让金姑娘跟进暗楼去?”
“林公子正是此意。”金玲珑用她的声音回道。
裴云道:“那太危险了。咱们现在只找到了暗楼的入口,里头是什么情形一概不知,要是被发现了,可就脱不了身了。”
“你脱不了身,金玲珑却未必。”沈宸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最擅长的就是死里逃生,偷了东西,再固若金汤的地方也能想办法逃出来。”
“我师哥说得没错,暗楼这地方,我早就想闯一闯了,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王妃可别拦着我。”金玲珑笑嘻嘻地说道。
裴云转头向林月恒看去,他两手一摊,道:
“他们两个可是自动请缨的,我可没有强迫他们。”
“那好吧。暗楼不是一般的地方,你们自己要小心啊。”裴云担心地嘱咐道。
“与其担心她们,不如趁抓紧时间把楼里的事和庞妈妈嘱咐过你的话详详细细地告诉她们,免得她们露了马脚。”林月恒道。
“嗯,那我说了,你们可要记牢了。”
裴云把她在风月楼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们了。包括庞妈妈和她说的话还有她给清月看病的事情全都说了。
一切交待完了之后,沈宸和金玲珑就给她和陆棠清褪去了易容,再以如霜和大陈的身份离开了雅间,回了酒楼。
然后,陆棠清才带着裴云从窗户离开,林月恒从房门出去。
离开酒楼之后,她们就上了一辆马车,直接出了扬州城,往天机山而去。
在风月楼做卧底时还不觉得,一到真要回去了,裴云就疯狂地想起了女儿来。
“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糖包怎么样了?”
她坐在马车里归心似箭。才出扬州城,就忍不住撩开帘子眼巴巴地往前看。
“有皇嫂在,糖包一定被照顾得很好。”陆棠清道。
“我知道皇后肯定疼她。”裴云道。
林月恒说道:“人说七坐八爬,算起来,糖包也应该会爬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到一岁的时候,就能走路了。还能学说话,到时候我就教她喊干爹。”孟白尧乐呵呵地傻笑,像是他才是糖包的亲爹似的。
“要叫也是先叫爹。”陆棠清没好气地说道。
“干爹也是爹,都一样。”孟白尧心大,完全没听出来陆棠清的醋意。
裴云道:“离学说话还早着呢,这个时候有什么好争的,迟早都会叫的。对了,京城的事,皇上和皇后知道吗?”
“知道。”
“那可有想什么法子?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另咽帝登基?”
“皇兄自有打算。”
陆棠清显然不想多言。
裴云也不知道他是不想告诉自己,还是不想让林月恒他们听见,也就没再多问。
一路上也算是太平,没有遇到什么刺客。
到了渠州城里,林月恒才嘱咐大家小心。
“近几日得到风声,风月楼在渠州城里布了暗线,想混进天机山。一会儿进城,大家记得戴上面纱,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为何不干脆易容啊?”裴云道。
她之前面纱掉落惹过麻烦,所以对面纱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安全感。
再说了,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单单遮住了下半张脸,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得出来,并没有什么用啊。
“我和白尧易容的技术都一般,弄得不自然,反而引人注意,还不如不弄。戴个面纱将就一下就行了。”
“这么多人戴着面纱走在一起,岂不是更引人注意?”
“所以咱们才要分开进城啊。你和清王爷先进,我和白尧随后,中午在客栈会合。”
“好吧。”
四人商量定,裴云就换了衣裳发式,戴着面纱跟着陆棠清进了城。
陆棠清穿了一身下人的衣裳,一路低头着跟在裴云身后。过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官兵让裴云揭开面纱看了一眼,连路引都没看,就放她们过去了。
裴云嘀咕道:“现在守城门的士兵都这么松懈了吗?竟然连路引都不看。”
“朝堂乱了,下面的小官小吏无人管束,必定也是乱成一团。现在这些都管不了,由得他们去吧。”
渠州城里倒还算热闹。西南边的战事,朝堂上的纷乱,都没有影响到江南的歌舞升平。
扬州城如此,渠州城也是如此。
“可要在街上逛逛,添置些东西?”陆棠清问。
他们什么也没带就从扬州出来了,天机山也许久没住过,怕裴云不习惯。
“不用了,没心思逛,还是去客栈吧。”
两人径直去了客栈,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茶喝着。
客栈里请了个说书人,正摆着书案在台上说得精彩,店小二也听得入迷,放下茶水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凑回去听说书了。
裴云仔细一听,发现说书人说的正是两屏山之战,还正好说到西戎兵用火药炸西南军,西南军火速撤退那里。
“火药在清王阵中炸开,轰然作响,火光冲天,炸得西南军死的死,亡的亡。眼看着就要兵败于此,全军覆没,这时,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跟着问:“怎么着?”
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接着说道:
“突然从后方窜来一辆仙车,长驱直入,直奔清王身侧——王妃到了!她来救清王了。”
“哦……”人群中响起一阵长吁,皆舒了一口长气。
裴云听得一脸尴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边借喝茶掩饰,一边道:“哪有那么夸张?”
西戎兵的确是用了火药,但是那火药的威力也就一般,炸开的时候看着恐怖,可也就是能伤人罢了,不直接在人身上炸开,根本死不了人。
那场仗打得看似激烈,实际上撤退得及时,根本没有多少伤亡。
反而是陆棠清之后来的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用得极好,把西戎人全都俘虏了。
这么精彩的连环计,在说书人的嘴里,就成了清王被西戎人打得抬不起头来,还要靠老婆救,最后带着残兵夹着尾巴逃了。
一段书说完,大家听得意犹未尽,也怅然叹息。
“想当年,清王大败西戎人,被称作修罗将军,这才几年的功夫,就成了丧家之犬,连个西戎王子都打不过了。”
“我听说啊,都是因为那个王妃。裴芸芸可是出了名的祸国妖女,定是她迷惑了清王,才让清王失了当年的威风。你想啊,清王十五岁上战场,十八岁就大败西戎,现下二十多岁,正是大好年华,怎么可能还比不过少年时候?”
“我也听说了。你说这裴阁老一生忠心耿耿,桃李天下,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祸国殃民的女儿了呢?”
“何止是祸国殃民,还克父克母,裴夫人不就被她克死了么?”
听到祸国殃民之时,裴云还能一笑了之,可听到她克母,裴云就心气难平,连端茶杯的手都在颤抖。
陆棠清一把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别听,都是些胡言乱语。”
“我知道。”裴云哽着嗓子说道,“可我娘的死……”
“与你无关。影儿也已经尽力了,无论留下的人是谁,都难逃一死,怪不得你。”
这时,林月恒和孟白尧了走了进来,听到堂中的人都在议论清王与王妃,目光疑惑地瞥了她二人一眼。
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她们邻桌坐下,才背着身子说道:
“你们俩来了多久啊?怎么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十桌有九桌的人都在议论你们。”
裴云埋怨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怎么会让人在听月楼的地盘说西南军打败仗的书呢。现在倒好,陆棠清吃败仗,全都算到我头上,都是我这个祸国妖女的锅。”
林月恒忍不住笑出声。
“那有什么办法,吃了败仗还能止得了世人说道?现在西南军谋反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了,越是不让他们说,他们就越是乱猜。乱世之下,谁还能堵得住悠悠之口?”
“那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到我头上吧?早知道我就不当什么清王妃了。”
“是不该当,说不定你不当清王妃了,西南军还不反了呢!”林月恒好笑地说道。
笑过之后,林月恒说道:“说正事啊。说书的我早就关注了,不止这一处有,说的内容也大同小异,都是把脏水往你身上泼,把家国之乱全算到你一个女人头上。再加上京城想选新帝,风月楼又在选姑娘,我怀疑,这些舆论都是在为选新后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