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唐家，唐家（一）

唐家不是不接触家族事务的纨绔子弟，相反，他很优秀，打小就接触山庄的事务。

若不是那一次的意外，他也不会认识花树，不会对她情根深种。

眼前的异象，他曾在藏书阁最古老的书中见过记载。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天，那时的大陆上，还没有西凉国，没有云国，当然，也没有现在庞然大物般的唐家，人们还停留在原始的社会。

那一天的天很蓝，蓝的似乎水洗过一样，金色的太阳占据了大半的天空，很难看到其他的色彩。

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家最早的祖先看到一道红色似血的流星从空中划过。

迷信的祖先以为它是上天的预示，却不清楚上天降下这样的异象，究竟是奖励，还是惩罚。

远古时代的人并没有现在人想象中的蠢笨，他们做了两手准备，既可以当作感谢上天的祭祀，又可以是祈求上天息怒的祭祀。

事实证明，上天降下这样的迹象，既是一场灾难，又是一锄遇。

唐家之所以能够崛起，便是源于这样一锄遇。

“刘伯，你是唐家的老人，自然明白眼前的景象预示着什么，你觉得，我不离开去看个究竟，可能吗？”

“你只知道古籍的上半卷内容，可曾看到过下半卷？你知道当初带领唐家崛起的祖先，他们后来的命运又是如何？”

刘伯还没来得及说话，书房中响起另一道浑厚的声音。

刘伯恭敬而谦卑，“老爷。”

唐家倔强的沉默，多年以来，父亲一直阻止他去找花树，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还有怨恨，然而，你有没有想过，能在那样的境地，救你出来，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孩，你觉得，她的身份会简单？”

提起当年的事，唐家的父亲，唐战，便止不住的后怕。

这个问题他们父子之间不是没有讨论过，相反，他们讨论了无数次，也争吵了无数次。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问我这个问题，现在，我不想再谈。”

唐家的神色淡淡，离开的脚步却坚定不移。

无论父亲和刘伯说什么，他今天一定要离开。

异象已起，乱世将至，他所能做的，就是如同当年姐姐保护他一样，护她周全。

叹一口气，唐战丢一本书在唐家脚下，“阻拦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不想再阻拦你，你把古籍的下半卷看完，如果还是想要找她，我不强求。”

话音落下，唐战离开的脚步便已响起。

深深的看唐家一眼，照顾唐家长大的刘伯也转身离开，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唐家一人。

空荡荡的屋子里，就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唐家低头看着安静的躺在地上的半卷古籍，心中清楚。

父亲既然放弃一贯的做法，阻挠他，反而用了半卷古籍，想必他很清楚，自己一旦翻开这半本古籍，怕是不会再离开。

脚底像是生了根一般，眼睛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半本古籍，唐家一动不动。

门外。

“老爷，您说少爷会翻开那半本古籍吗？”

刘伯不无担心，这么多年，他就从未见过少爷对哪一个女孩子如此执着，为此，不惜放弃家族继承人的身份，也要在成年之后去寻她。

唐战的眼神淡淡，嗓音也是淡淡的，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他一定会翻开。”

然而，刘伯毕竟是唐家几十年的老人了，他跟着唐战的父亲，唐家的爷爷，带大唐战之后，又带大唐家。

唐战虽然没有什么情绪，刘伯却依旧听出他声音里的担心。

“希望少爷能够明白，那个姑娘，不是他能够招惹的。”

时间过去良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唐家终于弯下腰，捡起地上安静躺着的古籍，坐在打小坐着的椅子上，就着窗外夕阳的光芒，一字一句的读完。

唐家思考了多久，唐战和刘伯就在门外站了多久；唐家读了多久，唐战和刘伯就在门外站了多久。

终于，紧闭的大门打开，唐家一脸疲惫的走出，不出意外的看到等在门外的父亲和刘伯。

“噗通”一声，跪在唐战面前。

唐家没说一个字，唐战却已经明白他的选择。

“不后悔？”

唐家的眼神坚定，“不后悔。”

“给你母亲上柱香吧，离开了山庄的门，你便再也不是我唐家的人。”

话音落下，唐战转身离开。

看着父亲略显佝偻的背影，唐家此时发现，父亲好像突然苍老了十岁，鬓角都添上了银丝。

摇摇头，刘伯心知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安静的帮他准备好香火，悄然离开。

祠堂。

一排排灵位整齐的摆放在香案上，唐家的目光一行行扫过牌位上的名字，最终定格在一副秀气的灵位上。

“娘，儿子不孝。”

“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唐家没有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也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三个响头磕完，干脆利落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暮色沉沉，唐家的背影决绝而又孤寂。

踏出山庄大门的一瞬，唐家的脚步有着一丝犹豫，然而，下一刻，便被坚毅取代。

待到唐家的身影完全走出山庄的大门，敞开的大门轰然关闭。

不日，江湖上便流传这样一则消息：唐家不再是唐家的继承人，唐家自此，不再开启。

......

唐家的笑容灿烂，眼底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寂寥，“姐姐，我现在和唐家没有半点儿关系，还能够留在你身边吗？”

花树沉默，她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唐家会被家族除名，然而，她却清楚的知道，一定和她有关。

张张嘴，刚想开口说话，唐家却打断她。

“姐姐，我已经走了一天一夜，早就又累又困，先休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话音落下，唐家就用被子蒙住头，轻微的鼾声响起。

静静的看着包裹的像是一个蚕茧的唐家，花树没有再说一个字，安静的离开，留给他一个人的空间。

听到花树完全离开的脚步声，唐家才探头出来，苦笑一声，“还真是怂。”

怂到都不敢听她说出答案，害怕她不会留自己在身边，连一个保护她的机会都不给。

早就知道花树无功不受禄的性子，唐家却还是想要死皮赖脸的赖在她的身边，看过古籍的后半卷，他很清楚，选择留在她身边，是一件多么冒险的事情。

然而，他无法说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陷入困境，他宁愿，赔上这条被她救来的命，守在她的身旁。

神禅看着餐桌上多出来的唐家，真是哪哪儿都看他不顺眼，尤其是在知道他对花树别有企图，却又不能赶他走，着实郁闷。

然而，这种情绪，却不会在花树面前表露半分。

“唐家，你现在应该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让你不管不顾的守在我身边。”

花树不是傻子，那日的异象发生之后，客栈里出现不少陌生人，他们的步伐矫健平稳，眼神更是时不时的扫向她，像是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相信，唐家一定知道什么，不过，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也只好作罢。

苦笑一声，唐家眼中浮现出追忆，“其实就是一个狗血的故事，身为唐家少主的我被劫匪绑架，一同被绑架的，还有一个小女孩，那就是你。

劫匪狮子大开口，向唐家索要数十万两黄金，然而，就在交钱放人的前一天，你听到劫匪之间的对话，才发现，他们完全没有放人的打算。

所谓的交赎金，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

我不清楚小小年纪的你，是怎么做到在几十个劫匪中救出我这个拖油瓶，只记得当初你稚嫩的侧脸，拉着我，柔软的小手，你身上散发的，好闻的气息。”

唐家没有多谈当年的事情，在座的却没有一个是蠢人，劫匪既然能够在唐家严密的保护下，掳走唐家，自然实力不俗。

他们又没有放人的想法，只想着拿到钱就撕票，怕是家族内部的人，再不济，也是唐家在江湖上的仇人，想要偌大的唐家，后继无人。

然而，无论他们多聪明，却怎么也不能想到，关押唐家的地点是哪里。

而它，也是唐家下定决心，陪在花树身边的原因。

“姑娘，贫道观你面相不俗，骨骼清奇，可否容老道为你算一卦？问问来时路，身后名？”

老道士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上却挂着一副世外高人的笑容。

抬手就想打发他走，却在手臂抬起的时候，愣住。

“花树姑娘，老道时日无多，只想知道当年那场战争的答案，希望花树姑娘成全。”

他的嘴巴明明还拉扯着看似善意的弧度，花树却清晰的听到他的话语。

他是除楔父亲和掌柜的之外，第一个要求知道答案的人。

花树并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能够清楚的听到答案，体质问题除外，最为重要的还是自己身上的两块无价的玉佩。

这些，是不能够被老道所知道的。

可惜，花树不清楚的是，她身上的两块玉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确实是无价之宝，然而，对于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她的体质，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不好意思，无论你想做什么，她都不会答应你。”

神禅出声拒绝前，唐家就已经以一副保护的姿态，挡在花树面前。

察觉到背后紊乱了一瞬的呼吸声，唐家心中苦笑。

他比谁都清楚，姐姐最不喜欢的，就是躲在男人身后，寻求保护，然而，他早已失去站在她身边的资格，能做的，只能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保护她，即便这样做，会激起她的不满。

情况紧急，他顾不得许多。

眼前的老道看似没有任何威胁，一张皱纹丛生的脸上，笑意涟涟，和他们打过交道的唐家却很清楚，眼睛看到的，仅仅是假象。

他们这个门派收徒有一项很严苛的要求，假笑，每一个成为门派内正式弟子的人，都长着一张假笑脸，即便是他们不笑的时候，也没人能够看得出来。

“唐家的前任少庄主，唐家，久仰大名。”

老道并不为唐家的举动激怒，或者是他的内心已经愤怒无比，脸上却依然笑眯眯。

“唐家，唐家，足以看得出老庄主对你寄予厚望，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

老道斜睨花树一眼，“美人关”三个字带着明显的戏谑。

花树的容貌，和美人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然而，情人眼里出西施，神禅和唐家眼里，她就是世间最美的女子，没有一个人能够与她相提并论。

“不管你想要知道什么，这里都没有你想知道的讯息，还请另寻高明。”

唐家的脸色冷峻，说出来的话也是硬邦邦的，却做到了所有的礼节。

江湖上的规矩，他比神禅和花树懂得都多，他这么说，就是害怕神禅和花树先动手，这样，便给了他发难的理由。

好笑的看着身前唐家的背影，花树略一思索，便明白他的意思，素手轻轻拨开，朝着唐家摇摇头。

“敢问道长，缘何知道，我听清楚了答案？”

花树好奇的是，如同蝗虫一样的这些人，是从何处得知，自己知道答案。

“这个问题，和尚倒是能够回答你，你还记得曾经遇到过的一位村长吗？消息便是从他口中流出。”

一个身着袈裟的光头大和尚，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嗓门惊人的回答。

“我回答诸位的问题之前，可否请诸位告知我一个答案，村长究竟和神女还有楔是什么关系？”

花树心里清楚，他们找到这里，断不可能空手而归，答案的秘密自己必然守不住，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得到一点儿自己想要知道的讯息。

“姑娘果然是聪明人，凑巧的是，王某最喜欢的，便是和聪明人打交道。”

一个自称王某的中年儒雅男子，轻摇孔明扇，爽朗的笑道。

是不是佛，道，儒三家都齐了？

不过，孔明好像不是儒家学说的人。

情势危急，花树居然还有心情考虑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