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宫闱几人心思
且不说宫外,老僧几人在落日的余晖下渐行渐远,一路优哉游哉好不自在。这宫里头几个主子自打听闻八皇子终于还是获准离宫而去,且得了那甚么“钦封监察”之职,当下里一个个心头百转,各生心思。
不消说,大皇子禇伯宣自然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眼见着费尽心思拉拢的八皇子,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便离他而去,往日的付出的心思竟这样就白白废了,心中自然愤懑。
所以这个久经历练的皇子已经不会再用砸东西扔碟子这类幼稚且易被人抓到把柄的举动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情绪,可是大皇子终究是意气难平。
如今文煜阁的青云斋里,鸦雀无声。
这位主子正坐在上头的红漆雕龙桃木椅子上,沉着一张脸,眸色阴沉地看着跪在下首,低伏着身子,连头也不敢抬的荣明。
“我养这些年,难道竟是要你拿这些情报来糊弄我吗?”
荣明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他斜眼斜觑见主子的脸色,浑身一个战栗,便识趣地闭上了嘴,低头一声不吭。
“你养出来的那帮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八皇子冷哼了一声,“只知道他去了一个杨梅摊,去了一个鸡摊,还去了一个什么劳什子的旧墟。”
“若是只去了这些地方,难道能改变他什么吗?竟能让他一回来就变得牙尖嘴利,能言善辩吗?”
“啪”大皇子将端起的茶盏重重地摔在桌上,“养的好东西!”
“奴才该死。”荣明战战兢兢地抬起双手,往自己脸上毫不留情地打过去。
“啪”,“啪”,“啪”……荣明一下一下地抽打着自己的脸颊,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颊已经因此充血而红肿,甚至渗出血来。静默的空气使这声音显得格外清脆而响亮。
“好了,停下吧。”大皇子看着荣明不停地自抽耳光摆摆手,示意荣明可以停下了。
荣明如释重负地放下双手,两颊已然通红高肿,他抬起头,试探性地看向主子的神色。
不妨大皇子已经站起身来,下了玉阶,走到他面前,亲自要扶他起来。
荣明心下原是担忧,现在却有些哽咽起来,“殿下……我……殿下……”一时间竟语无伦次起来。
“好了。”大皇子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不知何时从袖子中拿出一瓶金创药,要替他敷上,“本宫知你尽心尽力。可你这几日的疏忽,实在是不该。”
荣明感受着大皇子那柔若无骨的手指,沾着清凉的液体,在他的脸上游走,愈加哽咽,抬手便要再抽自己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大皇子适时地制止了他,“好了,就到此为止吧。”
“你要知道,本宫之所以此苛责于你,正是因为你之于本宫,是与别人不同的呀。”
“你与本宫是打小儿一同长大,本宫于你的感情,甚至于比本宫的其他几个兄弟都要深。虽说名义上,你我是主仆的关系,可是打心眼儿里,本宫确实把你当成兄弟来看待的。”
“兄弟,从来便是荣辱一体的。你与本宫向来是一条战船上的人。”
“奴才……奴才……”荣明的眼泪泉涌而出,“殿下……奴才……”
“他日若是本宫真的像父皇那样,那裘公公的位置,自然便是你的。甚至于,本宫还能给你更多的荣宠。你可明白?”
荣明噙着眼泪,“奴才明白。”
“但本宫若失败了,你我的下场,只怕轻则宗人府、慎刑司,重则性命不保啊。”
“本宫素来是不喜争斗之人。如今也是无奈才被迫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现在退无可退,唯有一条路啊。”
“所以,本宫才要你事事小心,事事谨慎。八弟之事,你越是查不清,这里头就越是有蹊跷,你便越是要查,而不是问出了这点东西,就来回我。”
“就算此事与东宫储位只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你也要给我把它找出来。”
荣明闻言,抬起袖子粗粗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首道,“奴才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苦心。”
“好了,你的心,我是知道的。以后可别再犯这样的糊涂了。”大皇子重新坐到了主位上,冲着荣明摆了摆手,“你且下去好好养着吧,一会子再我再差人给你送几支活血化瘀的天山雪肌膏来。”
“奴才叩谢殿下。”荣明看着大皇子,眸子里满是感激之情,又重重地叩了几个头,才退了出去。
这是一场主仆情深的好戏,只不过不会有人将它百分百地当真,不管是大皇子伯宣,还是有着首领太监这个远大抱负的荣明。于大皇子而言,恩威并施,只不过是一种震慑和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再寻常不过;于荣明而言,这样的诚也已经历了无数回,不论是自己眼瞧着别人,还是像今天这样,自己就是当事人之一。也许在当时心中会被真实触动而流泪哽咽,可不消一会儿,那种感情变回渐渐地像御花园芭蕉叶上的露珠一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正让他们主仆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还是利益。荣明是大皇子的贴身近侍,大皇子若是入主东宫,他便是东宫首领太监,地位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便也能享受享受有人鞍前马后伺候的滋味,若是太子败了,那他一个阉人,自然更讨不来好处。这才是荣明心甘情愿地追随大皇子的首要原因,当然或许也有些打小的情分儿在,不过谁知道呢。
这里文煜阁的青云斋刚刚安静下来,那头明德斋里门窗紧闭却灯火通明,两位主子屏退了左右,正相对而坐。
“如今八皇弟走了,大皇兄恐怕要消沉些日子了。”那年轻些的抬了抬眉毛,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我看倒是未必”,年长些的似乎不以为然,“八皇弟是领旨出宫,还得了个钦封监察的差事。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我听裘公公的徒弟小林子说,那日是和妃领了八皇弟去了养心殿一趟,然后父皇便不知怎的,就准了。”
“和妃若是这么厉害,如何到今天还只是个妃位呢?若真是个厉害的,又如何教出个直愣子脾气的老八呢?”二皇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二皇兄的意思是,或许和妃去养心殿不过是个幌子,真正使了气力的并不是她?”五皇子微微张大了眼睛。
二皇子低头抿了一口茶,似是默许。
“那会是谁呢?”
“如今文煜阁里的哪位主儿正使了气力要拉拢老八,许就是了。”
“既是要拉拢老八,又何苦把他放出去呢?”五皇子有些不解。
“这也正是我有些疑惑的地方,按说老八应当在宫里给大皇兄做帮衬还得力些,如今出了宫,他能做什么呢?”二皇子微微凝起了眉头。
“这·······”五皇子也沉默了。
二人相对而视,却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心中各自思考着。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二皇子一摔茶盏,“造势!”
五皇子猛地睁开眼睛,“二皇兄睿智!”
当然,身为议论对象心火正旺的大皇子伯宣完全不曾想到,自己就这样成了八皇子伯贤出宫的幕后推手,八皇子伯贤也不会想到,自己出宫竟然还可以发挥为大皇子入主东宫造势的作用。
而在文煜阁旮旯的幽锦斋中,九皇子伯熙正独自伏首在桌前写着什么。
末了,他放下笔,拈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轻启朱唇,吹了吹,又不厌其烦地来回念了几遍,方才仔细叠好,放进木黄色的信封之中,交给了一旁立着的惊云,凤眸微眯,皓齿轻动,“去吧。”
“是。”一眨眼,惊云便消失在了九皇子的视线之中。
伯熙懒懒地舒了舒身子,抬头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眯起的凤眸散发出阴寒的光芒,“母妃,楚朝欠我们的,我都会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