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清净斋晴远死皮赖脸
伯贤话音刚落,诸皇子中便有人勾起了嘴角,直愣子就是直愣子,不管他是不是一朝突然变聪明了,只要老八这死性不改,便不足为虑。
倒是大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老八虽说不机敏,可到底有些聪明,他好不容易拉拢了老八,若是老八这么一走,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你要去哪儿?”黄袍男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儿臣不知。”伯贤垂眉敛目而答。
“……”黄袍男子少有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罢了,”他挥了挥手,“今天也有些晚了,你且回去再好好想想罢。”说着,便站起身来,裘培德适时走过来,一边扶着圣驾,一边用他惯用的嘶哑而尖利的嗓门喊到:“皇上起驾。”
在场诸人闻言,纷纷跪地恭送圣驾自是不提。
待鸾驾远去,众人才纷纷起身。晴远原是跟在诸皇子后头跪着,此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一边替公子整理着衣领,一边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八皇子,“殿下今天真是威武,刚才真是让晴远捏一把汗了。”
伯贤看着眼前的晴远,神色却有些复杂,“阿远,以后你就不必再替我捏把汗了。”言语间隐隐有些不舍。
“那当然,殿下那么威武睿智,晴远当然……”话说到一半,晴远才发觉不对劲,“公子这话……”
“我……”“八弟。”伯贤刚要开口,见大皇子已走了过来,便不再说话,对着大皇子欠身拱手道,“大皇兄。”
“八弟今日实在行为,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若非大皇兄护持,臣弟难得清白。”萧祁欲躬身道谢,却被大皇子一把扶住,“还是八弟仔细,才发现了破绽。”
伯贤抬起头,正遇上大皇子含笑却略带探究的目光,便也淡淡地回以一笑,却也不再言语。
“我知八弟素来喜茶,我宫里新送来了些闽南的铁观音,不知八弟可有兴致一同品鉴?”虽看似是询问,可大皇子伯宣心中却十分笃定伯贤的答案,甚至都没有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故而当八皇子浅浅一笑,作揖道“实在对不住。今日臣弟有些乏了,恐不能陪皇兄品茶”之时,大皇子整个人一愣,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笑道:“既是如此,那改日便是。”
伯贤微微一笑,拱手道,“臣弟身子乏累,先告辞了。”
大皇子微微一笑,还了半礼。待伯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大皇子冷冷地骂了一句,“孬种。”一拂袖,也不顾一旁的荣明,径自走入夜色之中。
“殿下,殿下……”荣明赶忙疾步追上,替大皇子罩上金蝉绣纹的丝绸披风。
大皇子瞪了他一眼,“去查一下,他今天去了哪些地方。”
“殿下……”荣明欲言又止。
“说。”
“因八皇子与朝廷官员关联实在不多,平日里出去又只是游山玩水的模样,奴才……”
“说。”
“奴才安排的几个人都有所懈怠,今日八皇子又去了韭花弄,那条弄子都是买菜卖菜的,人很多,他们就……就跟丢了。”
“跟丢了?”大皇子几近低吼。
“是。不过八皇子似乎是跟个和尚在一起。”
“和尚?”
“上午八皇子去京郊,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个和尚回来。”
“去京郊做什么去了?”
“奴才安排的那几个人觉得麻烦,就没跟……”
“混账!”大皇子彻底吼出来了。
“殿下息怒,仔细外头风大,藏不住事儿。”荣明小心翼翼地劝道。
“那几个人……你处理掉吧。”大皇子恢复了镇定,冷冷道,“另外,务必给我查清楚,他今天去了哪里。”
“奴才遵命。”
而与此同时,文煜阁明净斋,八皇子的寓所。
“阿远,你若是不去,我便能为你在金吾卫谋个一官半职,日后你再娶一房良妻,这于你已是极好的前程。你何苦跟着我去四处流浪?”
“阿远不图什么荣华富贵,也不图什么锦绣前程,阿远只求跟着殿下,便是残羹冷炙,阿远也能甘之如饴。”晴远跪在地上,八尺的男儿眼泪汪汪,乞求地看着伯贤。
自打八皇子委婉地向他宣布自己打算只身游荡江湖,而且不打算带上他这个决定之后,晴远便一直以泪洗面,长跪不起,同时化身癞皮狗模式,各种表忠心,死皮赖脸地要八皇子带上他。
“你再跟着我,左右只是一个皇子近侍。那金吾卫是御前的差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差,你若去了,眼见便是一片锦绣前程呐。”
“我不去我不去”,晴远眼泪汪汪地抱住八皇子的大腿,“晴远愿终身追随主人,不离不弃。”
“而且,晴远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只怕必会被送去净房。晴远不想……”晴远终于想到一个更客观的理由。他的事情只有八皇子和他知道。
依大楚朝的规矩,一旦有皇子到了垂髫之龄,内务府便会从掖游庭出生的或那些卖身入宫廷的男童中选取眉目清秀的,送到皇子跟前供皇子挑选,得皇子眼缘者,便送入宫中净房阉割处理后,放在皇子身边,打小儿开始伺候。
之所以如此,便是大楚朝皇家认为,这样从孩提时代开始的主仆关系,是最为是忠诚,也是最为牢靠,譬如当今皇帝身边的裘培德,便是典型例子之一,便是多年过去之后,裘培德七次舍身救主的佳话尤在宫中流传。
而晴远,便是当时不知怎么得了八皇子垂青的掖游庭男童,只是与其他男童默默接受不同的是,晴远在被太监头子抱去净房的路上一路啼哭,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太监头子实在受不了,一把将他扔在地上,便去揉耳朵,一边自言自语道:“咱家在宫里这么些年了,都不曾遇到过你这般泼辣的男童。”
而晴远机敏,眼见自己得了自由,便飞也似地跑了,太监头子领了差事,自然不能放过,奈何晴远人小又机灵,十几个太监一块儿堵也不曾捉住他。
也算晴远运气好,敲遇着和妃领着年幼的伯贤在御花园玩耍。晴远一见着只是有些面熟的伯贤,便一把抓住他,扑在他身上直哭,当时伯贤也才三四岁,见着晴远哭了,便一下也跟着哭了起来。据和妃娘娘事后说,那两个孝抱在一起哭的场面,实在是太喜人……喜人……了。
太监们见晴远抱着伯贤,怕伤着八皇子,便不敢上去用强,只得分成两拨,一波在一边不断催促晴远,一波在一边劝说伯贤把晴远放下来。
伯贤当时只听晴远一直哭叫着什么不要去净房不要被净身,十分害怕的模样,便十分有男子汉气概拉着晴远,走到太监们面前,拍着小胸脯厉声喝道:“你们要是非让他去净房净什么身,那就把我一起带走去净身!不然就赶紧给我滚!”
太监们哭笑不得,眼见这差事是没法儿做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而和妃娘娘打了圆场,只道这差事过些时候由她来做,太监们这才如蒙大赦般的四下里散开了。
只是这过些时候,一过便是十好几年,宫人们换了一波又一波,晴远的命根子算是护住了,只是这打小儿死皮赖脸粘人的脾气却是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
比如现在,晴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伯贤的大腿,哭诉着自己一路来无数次险些被发现送去净房的经历,就差把心肝脾肺胃都给哭出来。
总而言之,就是八皇子你一走,我晴远就会变成真太监。你护了我十几年,总不会这么绝情的吧。
八皇子殿下端坐在主位上,好笑地看着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跪在他面前哭成一摊烂泥,终于松口了,“那好吧。”
晴远大喜,撮掉一截烂鼻涕就要谢恩。
八皇子看着袍子底下湿答答黏糊糊的一片,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慢着,你先给我去找套干净的衣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