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恐怖的夜（1）

表姐生病了。

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身体被棉被包裹着，似一个快要被煮熟的肉粽。

我走近些看，她的脸红的发亮，就像是原本打算涂上胭脂却来不及涂抹均匀。她耳边的碎发被汗濡湿了，绵绸的黏在皮肤上。鼻尖和额头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含糊不清的呓语，眉头紧蹙，看上去像是很难受。

她的确很难受，两只手过分用力的抓着床单，手心渗出的汗水使得那一块被她抓住的地方黏答答的皱成一坨。

我刚回来的时候，外婆正给表姐量体温。等到我放好书包，外婆正焦急的交待外公赶快去街上买退烧药。

他们本来是打算送表姐去医院的，可是家里只有自行车，表姐又没有力气坐上去。只得先用老办法，闷汗。

外公蹬着自行车走了，外婆守在表姐的床边。不知为何，看到这样奄奄一息的表姐，我心里却窃窃自喜。想起昨日她盛气凌人的样子，便觉得她此刻所承受着的所有痛苦都是理所当然的。

外婆的表情很不好，眼里噙着一抹老泪，手不时替表姐理被角。

闷汗是一种很不好受的土办法，因为生病身体本来就很热，像一坨烧红的炭。被子一层一层的叠加，身体上的热就一度一度的往上升。身体里就像是住着一个愤怒的火神，每时每刻的炙烤着每一寸皮肤，直到让你失去意志。

往往第二天醒来，身上的热是好了，却浑身发软，没精神劲儿。

不过现在，我多希望外公晚些回来，希望那个医生去走亲戚了，希望退烧药全部卖完了，希望外公半路遇到了酒友……

这样的话，表姐就会多难受几秒。

我真坏，我这样想时，就不免多看了表姐几眼。她的样子真可怜，我心里发软竟祈祷老天发发慈悲，可怜可怜表姐。

看来，我果然不适合做坏人，既然这样，那么我还是做个好人吧。

于是我哒哒跑到厨房，舀了一瓢冷水，又拿出一个盆倒入滚热的水之后掺入凉水，兑好温度后，从挂帕子的架子上取下一张崭新的白帕子。

做好这些后，又啪啪的端着盆跑回卧室。

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弯着腰，一只手抚摸着表姐的脸，泪水已经从眼角汹涌的滚落。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猛地抽搐一下。不为何只是突然想去了我的奶奶。

很小的时候，我生过一场大病。

那时候我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因为所有的力气都用去对抗那可恶的病魔了。只是依稀记得耳畔奶奶温柔的安慰，她说，晨晨乖，晨晨听话，明天奶奶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都可以。

而后，我感觉脸颊被一只粗糙但是温暖的手掌包围，那样的温暖，也许我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第二日床头果真堆满了各种我平日里喜欢的零嘴，我足足吃了一月有余。

好想回家，好像生病，好想奶奶。

外婆看到我端着一盆水，先是有些不解，而后从我的手里接过水盆，艰难的弯下腰。因为外婆身体圆润，所以这种动作对她而言是困难的。

外婆拧干帕子上的水将帕子折成豆腐墩后，动作轻柔的放到表姐的额头上。

表姐的眉头因着这一丝温热而有了些许的放松。

“晨晨，先去吃饭吧！”兴许外婆想起了我刚放学，她这么说时，眼睛却是看着表姐的。

她没有听到我回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我是点了头的，可是外婆看不到，因为她现在满心里只有生病的表姐。我不应该跟生病的人置气，我沮丧的替他们关上门，独自坐在餐桌前。

我很不愿意承认，其实我有一点吃醋。并不是因为外婆对姐姐这么好却无视我，而是因为原本也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人，我却失去了她。

说到底，是我抛弃了奶奶。如果我立场坚定一点，固执一点，撒点泼，也许结果又不一样了。

我用筷子拨拨碗里的饭，饭凉了，我的心好像也蒙上了一层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