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雨葬花
左战登基之后，除了每天早晨去皇极殿打卡，其余时间一概不过问朝政。朝臣虽然觉得不妥，也不好生拉硬拽。毕竟惺帝连续失去两位亲人，登基之初又差点被李选侍劫持，一项跋扈的郑贵妃也蠢蠢欲动，此时的后宫还不知道有多少阴谋算计呢。
他们担心的很有道理，却轻视了惺帝的手段。自从启用魏进忠以来，清理后宫的工作可谓雷厉风行。目前吃内廷俸禄的太监约有八万人，其中京师内的二十四监有三万人，在西郊、南京、凤阳及泗州看守皇陵的有四万人，派往各地的监查、监军有一万人。
看着魏进忠呈上来的档案，左战心想怪不得阉党强大，意有所指的说道：
“先帝的子嗣不多，后宫的妃嫔也不过几十人，用的了这么多奴才吗？”
魏进忠何等聪明，逢合的说道：
“启奏主子万岁爷，奴才已经请示过内务府王总管，二十四监很多职务重叠，可以压缩成十三个衙门，有五千人就足够了。不过主子万岁爷来年就要大婚，将来小主们也需要人伺候，所以斗胆多留了一千人。另外，祖宗们的皇陵不敢怠慢了，最少也要一万人。至于在地方上的人，请恕奴才无能，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职务，请主子万岁爷责罚。”
魏进忠的想法跟他还有很大的差距，但左战觉得裁人等同于砸了人家的饭碗，一要循序渐进，二要解决人家的生计。这些太监是无辜的，黑锅应该让皇帝来背，所以自嘲的说道：
“不是朕容不下他们，而是朕的锅太小，养不活这么多张嘴。”
说到这，左战突然话锋一转，半开玩笑的说道：“不过朕的那些皇亲们有钱。”
魏进忠本是个心里阴暗的家伙，最大的乐趣就是整人，原本他想直接让这些人滚蛋，却不料惺帝想善始善终，急忙调整了思绪，说道：
“仁慈不过主子，他们这可是得了天恩，还不知道怎么感激主子呢。”
左战心想感激个球，少骂几句就烧高香了。这件事他已经安排王安去找宗人府商量，给各地的藩王下了死命令，必须拿出田产分给这些人。至于其中的阻力，左战并未多想，他现在要考虑的是留下来的人。
左战第一个要拜访的就是寿康宫里的郑贵妃，此人入宫不久便被封为皇贵妃，神宗皇帝临死前还留下遗命要封她为皇后，可见几十年恩宠不减。左战想这种人绝不止有绝世的容貌，还要有过人的智慧才行，跟聪明人做交易，只要给的砝码够分量，双方都能受益。
踏入寿康门，院内落满了枯黄的树叶，随着风四处飘散，显得里面破败不堪。自从郑贵妃被软禁以后，整日吃斋礼佛，人很快便憔悴下来。身边的几个心腹早就被魏进忠拖去喂狗了，留守的几个宫女太监人人自危，不敢与她过于亲密，突然见到皇帝的仪仗，纷纷跪拜接驾，倒是郑贵妃泰然自若，安心坐在正殿内。
左战心想这是个聪明人，禁足这些天一点破绽都没有，像是算准了自己会过来找她。既然两人之间就隔了一层窗户纸，左战索性进入大殿，恭敬的施礼说道：
“朕给皇祖母请安。”
其实左战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郑贵妃，按辈分她是奶奶级别的，按祖制她应该被封为太皇太后，这笔烂账且算到光宗的头上。
郑贵妃见左战礼数周全，态度恭敬，自然也不敢托大，和蔼的说道：
“陛下请坐。”
左战也不客气，靠着郑贵妃坐了下来，等下人端来茶果点心，示意旁人退下，室内只剩二人。
“皇祖母节哀。”左战率先试探。
“陛下亦节哀。”郑贵妃还击。
“先帝骤崩，朕仓促临朝，有些事可能做到不够周全，还请皇祖母担待。”左战继续试探。
“陛下少年睿智，思虑周全，哀家没有什么好担待的。”郑贵妃滴水不漏。
“皇祖母请用茶。”左战见气氛有些尴尬，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笑着继续说道：
“朕已经下旨裁撤宫内的闲职衙门，遣散宫人，皇祖母若是觉得奴才不够，可以跟朕说。”
郑贵妃见皇帝有意迎合，借坡下驴的回道：
“宫里的闲人的确太多了，陛下此举能节省内廷用度，哀家甚慰。”
“朕粗略的算过，每年至少结余白银四十万两。不过牵扯的人甚广，宫中多有怨言，还请皇祖母周旋。”左战开始步步紧逼。
郑贵妃知道这是惺帝有意示好，只是不清楚交换的筹码是什么，推辞道：
“陛下此举有先帝的遗风，利好于祖宗的江山社稷，下人不解难免齿语。只是哀家闭门礼佛，自顾不暇。”
落花有意，左战也不再遮掩，开门见山的说道：“朕听说皇爷爷临终前曾有遗言，还请皇祖母告知详情。”
一提到这事郑贵妃瞬间怨气横生，她是神宗皇帝钦命的皇后，光宗本该加封她为皇太后，可是光宗一直装作不知，这才逼得郑贵妃收买御药房的人暗中下药，又投其所好的进献各种美人，使得光宗里外被一起掏空，一命呜呼。她本想光宗死后，怂恿李选侍挟持新天子，自己垂帘听政，谁知左战技高一筹，反挟持了她们。如今为人鱼肉，她也不好发怒，试探的说道：
“哀家得先皇看重，入宫不久便被封为皇贵妃，只是皇后之位一直空缺，天下不安。先皇本打算立哀家为后，可是哀家毕竟育有福王，所以才在临终留下遗言。”
“这就对了。”左战暗自窃喜，谁让你当年派人去太子府殴打朱常洛，人家当了皇帝后自然要防着你们母子。此时郑贵妃已经知晓其中的利害，说出自己的忌惮，左战便顺着说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福王能够封在洛阳可见皇爷爷的恩宠有多深。朕本想秉承皇爷爷的遗言，这样皇祖母百年之后也能一同安葬在定陵。不过前朝一直非议梃击、红丸之事，又担心子凭母贵，皇叔难免没有觊觎之心。”
这是一道单选题，要做太皇太后，就必须舍弃福王一脉。皇帝第一天临朝就有人提及梃击、红丸之事，一旦皇帝追究，自己晚景凄凉不说，福王也将被牵连。
“罢罢罢！”郑贵妃一声叹息，回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场景，与那人相爱几十年，如果死不同穴才是遗憾。况且自己做了太皇太后，即便福王受到排挤，至少性命无虞。
对于这个女人，左战是愿意成全她与神宗这段感情的。岁月苦短，红颜易老，繁华落尽，终成虚幻。皇帝也好，乞丐也罢，能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君不见，君莫舞，玉环飞燕皆尘土。”
左战虽是这场较量的胜利者，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曹化淳见他眉头紧锁，关心的说道：
“主子，奴才听说庄太妃正带着二爷在景阳宫，咱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庄太妃，原是光宗皇帝的李庄妃，与李选侍并称“东李”、“西李”。此人口碑极好，无不称赞她的仁慈。孝纯皇后薨时，由她一直抚养朱由检。
由于皇帝亲自下旨，魏进忠在裁人的时候有两处没敢动，其中一处就是景阳宫。左战刚一进门，只见人来人往，欢笑不绝。慎太嫔和庄太妃正坐在廊下晒太阳，九岁的朱由检和朱徽媞在院子里玩的疯，身后一群宫女、太监如临大敌的紧跟着。
众人见圣驾赶紧施礼，朱由检和朱徽媞眼里却只有大哥，两人满头大汗的扑到左战的怀里，一阵撒娇。左战捏了捏他们的小脸蛋，关心的问道：
“太妃节哀，为了大的，也为了小的，都要安心静养。”
说罢，用手指了指慎太嫔隆起的肚子。
慎太嫔本就不受宠，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到离乾清宫最远的景阳宫来，所以左战的话甚觉心暖，感激的说道：
“哀家代他谢过陛下。”
说罢，也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三人哈哈大笑起来，皇八妹朱徽媞不知何故，好奇的问道：
“皇兄和两位母妃在笑什么，快讲予我听。”
左战见她一脸天真烂漫，握住她的小胳膊在慎太嫔摸了几下，和声说道：
“你猜母妃的肚子里是位小世子还是小公主？”
“既有小世子也有小公主”，朱徽媞机灵的回答，又惹得众人大笑。
史书记载朱徽媞是乐安公主，生母为李选侍，下嫁之人叫巩永固。明朝灭亡后两人焚烧全家，举剑自刎而死。为此，左战才决定让她远离李选侍，交给慎太嫔来抚养。
想到这里，左战让几个太监带走朱由检和朱徽媞，低声说道：
“庄太妃仁善慈爱，这些年抚育五弟怕是受了不少苦。如今朕初登大宝，后宫悬置，恳切太妃掌管皇太后的玺印，替朕安抚好诸位母妃。皇八妹天性可爱，朕看就寄养在慎太嫔这里。”
两人突受大恩，有些招架不住，担心郑、李二人报复。此事左战早有主意，郑贵妃已经安抚，至于李选侍就交给魏进忠处置了。
安顿好这三个重要的女人，左战决定再下一道旨意，那些没有子嗣的嫔妃可以自主选择留在宫中或是回母家，全部按照妃子的位分发放俸禄。若是愿意改嫁，皇宫会额外补贴一份厚礼作为嫁妆。毕竟都是二三十岁的女人，何必早早的在四方天内蹉跎岁月，能救一个算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