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陈兰金

昏暗破旧的医院长廊,王月桂看着从急救室被推出来的女儿,一口气没撑住瘫软在地,李雅琴堪堪扶住她,“大嫂。”

发生这样的事,李雅琴再不喜欢丈夫大哥这一家,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表现出来,只是王月桂身上浓重的汗酸味实在是难闻,还有全是泥巴灰尘的裤腿,都弄脏她的新裙子了。

陈兰花被确诊怀孕一个月,但是孩子没保住,王月桂几乎是扑到病床边,扬起来的手掌在看到女儿苍白无血色双目紧闭的脸时终究没忍心打下去,王月桂瘫在床边,饱经风霜的脸全是泪水。

她想不通,学习成绩一直让她引以为傲的女儿怎么会成这样……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王月桂捶着大腿不住哀嚎。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这会全都看过来了,陈清去办住院手续去了,李雅琴只能安慰王月桂,“大嫂,先别哭了,等阿兰醒了再……”

“醒了又能怎么样!这样丢人的事!她……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她只管在那里哭嚎,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和窃窃私语,李雅琴面上火辣辣的,自己这个大嫂真是丢人,医院是大吵大闹的地方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女儿才十四岁就怀孕流产的事一样。

这件丑闻被牵扯出来,陈清做为教导主任也要被追责,李雅琴真是看不上这一家子,之前的陈兰金到后来的陈文强,再到现在的陈兰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指不定后面还要怪陈清不帮衬着自己侄女,想到这种可能,李雅琴更是不想管王月桂了,当初她就跟陈清抱怨过,不要答应把人弄进一中来,现在好了吧?真是屡教不改,门风败坏。

陈兰花是半夜醒过来的,小腹传来的疼痛让她皱眉,李雅琴和陈清都回学校了,王月桂坐在床边打盹。

“妈……”

即使心里有气,但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看到她这样子,王月桂是既生气又心疼,累极了也没有睡死,陈兰花一叫她就惊醒了。

“醒了啊。”

“妈……”

看着王月桂哭肿的眼睛,陈兰花有很沉重的负罪感。

“饿不?我下去给你买点粥。”

母亲消瘦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多日来,陈兰花酸涩的眼睛终于流下泪,后悔,怨怼,不安,恐惧,所有情绪席卷心头,让她感到极度疲惫,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医院,只是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消失了,第二天王月桂才跟她说她是怀孕,又流产了。

面对王月桂愤怒的质问,陈兰花沉默不语。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做出这种事,你让我们……让我们……”王月桂说不下去了,坐在床边低头抹眼泪。

陈兰花伸出瘦弱的手抓住底下的床单,声音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让你觉得丢人了是吗?”

陈兰花突然笑了下,她觉得好神奇了,王月桂居然也知道什么是丢人了,那为什么从小到大就不能替她想一想,替她考虑一星半点,这样的家庭到底会不会让她在外面丢人。

王月桂并不懂自己女儿说这话的隐藏含义是什么,她脸色不好,骂道:“你还知道丢人呐,你知不知道你叔叔为了你的事情……”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陈兰花拉高被子,把自己闷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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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样的事,学校想瞒也瞒不住,陈兰花出院回到学校的时候,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好奇、嘲笑、不屑、鄙夷。

班主任对座位重新做了调整,陈兰花一个人坐在后排最角落的地方,苍白消瘦的脸庞与周围的同龄人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在远离她,就连黎蓉都不屑再找她的麻烦。

只是在初一最后一个学期放假的前一天,她被其他班的女生拦在教室外,带头的人是黄凉梦,她堵住陈兰花的路,嘲笑道:“我们来看看你这个婊子。”

陈兰花在学校几乎臭名远扬,婊子机会成了她的代名词,怀孕流产啊,多么新鲜的八卦。

路过的同学都在看好戏,以前被围殴过陆桦也在其中,她冷眼看着陈兰花挨打,就如曾经陈兰花看着她挨打一样。

陈兰花无力还手,也不想还手,她被打得卷缩在地上,表情木然,仿佛不会痛一样。

也许她的痛苦在坚持的信念和寄托倒塌的时候已经被消耗完了,或许被她封起来无法开启了,总之,她感觉不到。

以前的陈兰花很嚣张,打架从不手软,黄凉梦看着地上死鱼一样的人,又踢了一脚,“晦气!”

她带着人离开,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散开,鼻青脸肿的陈兰花从地上爬起来,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

漫长的暑假,她要在田里度过,收割水稻,插秧,这些都是她和弟弟妹妹的活。陈文强也回来了,待了几天就跟王月桂说要去广东打暑假工,让王月桂给他一千块钱。

家里面对陈文强这个长子十分宠爱,有求必应的,王月桂还怕他到外面打暑假工吃苦,多给了两百块。

陈兰花在旁边冷眼看着,也不说话,父母会爱他们的每一个孩子,只是每一份爱都是不同重量而已。

她不指望能从父母这里得到什么,她的所作所为让她的父母对她失望之极,陈文强这个大哥更是对她冷嘲热讽。

如果陈文强这个当哥哥的当初见到陈兰花和泉哥在一起的时候提醒一把,或者拿出做为兄长的责任和义务去教导陈兰花,那么或许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只是,世上难买早知道,而且陈文强是个眼冷心冷的人,对这个贫穷的家他也是厌恶异常,谁又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而家里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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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起早贪黑的去田里干活,陈兰花累到洗澡之后倒头就睡。世人皆叹上天不公,她的不公又去找谁哀叹?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她看不到一丝希望,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只是几天之后又爆出来一事,彻底压垮过这个家。

陈吉把在省城念中专的陈兰金带了回来,原来陈兰金除了第一学年,后面的那两年根本没在学校,学费也没有交。那些钱全被她拿去挥霍光了,她的学费一直都是王月桂通过陈吉的手给寄过去的,前后三年也花了三四万了。

前段时间陈兰金打电话要钱的时候,陈吉就发现情况不对,明明之前就寄过去了,怎么现在又要?而且今年本该去实习了的,但是问陈兰金在哪个单位实习,她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陈吉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买了车票到省城,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陈兰金,找到人的时候陈兰金正和一群不三不四的青年混在一起。

被强行带回来的陈兰金依旧大吵大闹,指着陈吉的鼻子吼道,“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之前不管我死活,现在惺惺作态又给谁看!”

王月桂坐在一边,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两鬓都有了白发,陈吉气得两眼发昏,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还有脸说C好的书不念,好好的实习单位不去,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去酒吧跟别人鬼混!你现在还有理了!”

陈吉还算是有良心的人,记得当初是大哥大嫂拿钱供他念大学,这份恩情他记着的,所以在侄子侄女身上也尽心,但陈兰金这种行为真是让人他失望了。

陈兰花站在角落,眼神空洞的看着这一幕闹剧,她觉得这个家的人简直可笑到了极点,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一个比一个能惹事,一个比一个丧心病狂,一个比一个白眼狼。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对陈兰金的事不置一词。

一连几天,陈家都是阴云密布,下一秒就会有狂风暴雨袭来一样。

王月桂依旧每日起早贪黑,忙活一大家子的生计,只是那原本就佝偻的背脊更加弯曲了,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垮了这个泼辣的农村妇女。

在外务工的陈生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所有的失望和心痛都是王月桂一人承担着,加上陈老头的火上浇油,陈家的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那天陈吉气冲冲的回了镇上,陈兰金被留在家里,没收了她的手机和身份证。陈吉临走前跟王月桂说陈兰金有可能是进了传销组织,让看紧点,别跑出去,也别让她接任何人的电话。

三姐妹挤一个房间,陈兰荷不喜欢和陈兰金睡一张床,就跑来和陈兰花睡。陈兰花一直不喜欢这个大姐,不仅仅因为童年阴影,还因为陈兰金身上带着一股气味让她极度讨厌,不知道别人感觉到没有,反正她不喜欢。

王月桂不和陈兰金说话,后者在家闹得很凶,扬言不让她走她就割腕自杀,王月桂气得两眼发昏,却死咬牙关不给她出门。

“你有种出了这个家门,就别回来!永远别回来!”

“你以为我媳回来!这个又穷又破的家我一分钟都不想呆!”陈兰金站在老屋的客厅中间,叉腰和王月桂叫嚣。

王月桂喘着粗气说不上话,看着陈兰金的眼神全是失望和不理解,她不懂,她的孩子怎么都变成了这样,好像在怨自己把她们带来这个世界。

陈老头在一边添油加醋,“白眼狼,养了个白眼狼,白吃这么多年的米,还不如死在外面干净。”

从小到大,陈老头打她们姊妹最多,陈兰金恨透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瞪着陈老头的双眼都在喷火,“你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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