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府宴 旧友重逢

春光淡沲,天气融合,春日里暖绒的阳光催着细柳枝条发出如烟的飞絮,从皇都外的河岸飞进城中,四处飘散。

一点絮儿随着风,越过墙院,躲过葱绿的金桂枝叶,沿着丝丝光线,飘到一个姑娘的秀发上。

那个小姑娘穿着月白色如意云纹锦衣,腰间悬垂着金丝绣的牡丹花图样桃红底子的香囊,上面还坠着浅色的穗子,在风中微微摆动,和那小姑娘一样招人喜爱。

那招人喜爱的小姑娘柔荑纤手上扬,右手捻住桃枝,微微昂首轻嗅桃花,淡香扑鼻,沁人心脾。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人间四月,芬芳已至,相府里不少花木都已是竞相绽放,争奇斗艳。丁香海棠,牡丹芍药,迎春百合,各显芳姿。

江凝韵辞别母亲,本是打算前往定风亭寻那些小姐说话,却在半路上被这满眼缤纷繁杂团簇似锦的风光迷住了,一时忘了其它。

她沉浸于美景当中,无暇四周,未发现不远处的假山旁,有人正看着她。

你赏花时,眼中繁花绿叶皆成风景;却不知别人眼中,繁花有你,才成风景。

齐珵光放缓步子,轻轻朝江凝韵走去,眼中浓墨,看不清意味。悄悄站在江凝韵身后,暗暗提了一口气,问道:

“不知小姐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处,不见侍从?”

江凝韵被这低沉的男子声音吓了一跳,鹊儿方时行圊去了,她一人在此,也不知身后是何人,今日来了许多人,但除了闺阁女子在定风亭聚会,男子不是该在前院观看洗三礼么。。。。。。

强作镇定,转过身来,来人一双藕丝步云履,身着弹花暗纹锦服,腰环雕虎白玉带,头上插着一支镶嵌墨色软玉的发钗,双手仍作着揖。

等江凝韵看清男子的模样,终是放下心来——来人却是她前世好友文玉呈。只是如今距她与他前世相识的日子还早着呢,不想这就遇上了。

文公子是个画师,颇具才华。可惜不得长辈喜爱,处处受挫,只愿闲云野鹤,安稳平生,是个值得相交的。

“可是在下冲撞了小姐,倒真是失礼了。”齐珵光见江凝韵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半响不说话,想着应是自己孟浪了,小姑娘家家定会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唉,真是失策,初次见面时竟未能留下个好印象!齐珵光在心中懊悔地叹气。

江凝韵却是这才反应过来,微微垂首示意道,“并非是公子的原因,只是方才小女子想到一些事情罢了,这才怠慢了,还望公子海涵。”

“无碍无碍,若真是本公子惊扰了小姐,倒成罪过了。不知小姐是何许人家?”

“小女乃武安侯嫡女,还不知公子是?”

“在下文玉呈,表字呈光。”

“文公子有礼了,只是小女子该走了,此处风景不错,公子尽可大饱眼福。告辞。”江凝韵说着行了个礼。

说实话,见到前世好友,江凝韵确实有些激动,只是而今他们才刚认识,并不熟悉。且她要鹊儿去东圊后直接到定风亭寻自己,可她已在此废了不少时间了,再见不着自己,那丫头就该着急了。

齐珵光虽有写不舍,却也知急不得,便也回礼道,“小姐告辞。”

站在原地注视着江凝韵离开,他握紧了拳头。

他绝不会放手了,绝不会!

江凝韵一到亭子,就被满脸焦急的鹊儿迎住了。

“小姐你可急死奴婢了!再迟点儿,奴婢就该叫人到处找您去了,您真的是急死奴婢了,小姐下次可一定得提前知会一声,不然。。。。。。”

“行了知道了,我的小鹊儿。那边风景甚好,我便多看了会儿。”江凝韵连忙打断她,转了个话题,免得鹊儿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说这个了,叶妹妹可也来了?”

“叶小姐早早地就到了,今日好些人围着呢,都是些势利的,想当初,”

“好了,住口,不可乱说别人!”江凝韵皱了皱眉,她平日对鹊儿管得太宽松了,以至于她如今越发的口无遮拦,容易得罪人,回去后必得让她改改了。

鹊儿见主子似乎是有发怒的迹象,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只是心中仍是愤懑得很。

叶小姐本是叶家二房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往日那些宴会上时常受欺负奚落,只有自家小姐心善,肯暗中帮衬着她。倒是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竟得了叶家最看重的长房嫡子叶修的重视,硬是将她挂在了嫡母名下。

那叶修也是个不错的,虽才及冠,但他自幼在军营中长大,精通武艺,已立了不少功劳,又有叶家支持,将来更是不可限量。

论起来,叶家与江家一样行伍出身,随高祖征战,建功立业。江家的祖上功劳比起叶家还要大些。可惜,叶家代代有人才,甚至慢慢建起了一支叶家军,传到叶修已是第四代了。

叶家的逐渐强大,衬托出江家的衰败。

江家子嗣稀少且无人善兵法,从武无力,从仕无才,从商无智。虽有繁盛之心,却后继无力。尤其是现今这江康儒年近不惑,却无半个儿子,若无子嗣承爵,江家便连这武安侯的名号也保不住了。

那处叶词被一群闺秀团团围住,只听得她们皆是来打探堂兄消息的,十分不耐烦,可又躲不开,便随意应付着。正当她是个傻的好欺负吗!从前那般作派,如今才来讨好有什么用,还是凝韵姐姐最好了。

这样想着,敲看见江凝韵似是在亭外与鹊儿闲谈。忙从包围圈中突破出去,快步走到江凝韵身边。

“凝韵姐姐怎的才到啊?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好想你啊。”叶词每次见着江凝韵,总是爱与她撒娇的,而江凝韵也纵着。叶词与江凝韵同岁,只是小了几个月,可性子却更像是小了两三年的。她从前虽有不如意,但总保留着良善的心性,这也许便是江凝韵喜爱她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同是小兔子般的人,叶词与江欣雅不一样。

绢花再美,不如真花芳香。更何况那绢花沾满毒,更显得真花的诚挚。

“我也甚是挂念阿词呢,只是春日犯懒,不喜出门去,便是出去了也是无事做,还不如在屋子里绣花呢。”江凝韵笑着,捏了捏叶词的脸蛋。

嗯,养肥了不少,看来有这叶大公子,叶词近来的小日子倒是真心不错的。

两人互相牵着,找了条僻静回廊,便扶着画栏有说有笑。待估摸着前院席宴将散,才分了手各自去寻长辈回府。

相府地处宁静,远离闹市,本是前朝惠元公主私产,转赠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皇帝登大宝后,顾念着李铭清潜邸幸苦,从龙之功,拜为丞相。记得李老夫人是个喜静的,便把这宅子一同赐了下去,以示恩宠。

江凝韵挽着母亲出府,天色已是灰蒙蒙的,将暗未暗。

她原本也就与叶词说了会子话,便想这携母亲早些归去。江府距此颇远,一南一北,虽是京都,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的。哪想到一到前院,就被姐姐拉着见了好些夫人小姐,母亲也与人聊天说笑,抽不出身,结果拖到这时才算罢了。

江夫人已登上马车,燕珠将布帘子撩起,等着江凝韵上来。

燕珠也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前世十分得她信任,还带着去了长公主的宴会。她被人迷晕前,燕珠一直跟随在身后,可后来。。。。。。

她质问燕珠时,燕珠一律回答不知,甚至没多久,竟拿着银子赎了身。她虽怀疑自己被害和燕珠有关,但若要强留,恐会落人口实。

且这门亲事遂了祖母与父亲的意,便是母亲姐姐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毕竟,以外人看来,就凭江家家世底蕴,自己便是清白之身顶天了做个贵妾,如今却有幸为妻,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气愤懊悔呢。

她出嫁前也曾委托母亲查一查此事,查一查燕珠,可惜后来得不到消息,更何况想着木已成舟,知道了,又能如何?只是此世,这人她可不敢再用了,但也要留着,细细观察,免得再如前世那般,稀里糊涂的就被害了。

江凝韵扶住鹊儿的手,正要上去。余光却瞥见了楚钰,登时愣住了。

心思复杂。

前世他娶了她,却那般虐待于她,她确实恨,可她这些日子仔细思量后,又觉得这楚王世子,还真是个可怜的蠢货!

未娶得心上人不说,且这心上人没准儿压根就不把他当个情郎,只是个踏板,一个工具。若江欣雅确实同他两相情愿,那她还真想知道太子殿下莫非还强抢民女了不成!

那边楚钰也瞧见了江凝韵,只扔了个鄙夷不屑的眼神,便扭过头再不看她。

这倒是气坏了江凝韵,轻哼一声,从容上车。

马蹄哒哒,车轮辘辘,穿过喧嚣热闹的晚市,和偶有人声犬吠的街道。

江夫人端坐着,头上戴着的朝阳彩凤坠珠钗随着车身椅撞击,发出清脆细微的声音。

“你姐姐倒还嫁了个好的,我今日瞧着她面色红润,气色着实不错。”江夫人面露微笑说道,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为娘如今便只忧心着你的终身大事了。”

“你父亲虽平时对你疼爱有加,但你日后怕终究难自己选个良人。”端详着女儿渐要长开的容颜,倒不是她自夸,比之那些高门闺秀也是尚有余地的。

只可惜这般的姿色却生在了江家,也就比平民多个名头,可稍有些头脑的世家大族都不会放任族中才俊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妻子,她这可怜的女儿最好也是要么成了贵妾,要么如同大女儿一样嫁于庶子为妻。

若是贵妾,少不得被正室打压磋磨;若为庶妻,自古嫡庶难和,待长辈一去,若是个无能的,日子也不知会苦成什么样子。

最让江夫人担忧的是,丈夫怕是已经打上了韵儿的主意,等着过些年韵儿在长开些,便要待价而沽了。而她却无法阻拦!

哥哥虽有才干,却无什么背景助力,越往上越难。要是那一家子还不放过他们,加以阻挠,情况便更糟糕了。

况且世事难料,她们母女真正算来,竟无一个有力靠山。

江凝韵知晓母亲担忧之处,不言语。

她自己如今空有愿景,却也实在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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