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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天还未亮,半轮月亮落在星宇眼中还是猩红,她身在迎春楼后巷,看也不看巷子口站着的人影,仰头痛饮,一坛酒见底,红色的月亮在微微椅,她身上汗水与血液结成的腻子,被酒水一冲,招来大群的苍蝇“嗡嗡”乱飞。

“陛下,夜深了便回去吧,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去做。”烈酒入喉,嘶哑了她的声音,她偏过头,安静地瞧着周琛走近,叹了口气,在脚边重新取了坛酒,慢慢啜饮着。“您别再过来了,我都招苍蝇了,实在不宜见驾。”

“小月说你喝的酒中确实被下了剧毒。”周琛皱着眉,眼中焦急是真,无奈也是真。

“江南李家医术高明,我当他的药靶子多年,早就百毒不侵了。”星宇满眼将塌的醉意,她笑着,或许不知道自己在笑,这人真奇怪,有时怎么都醉不了,有时候却醉的轻而易举,像是预谋已久的一场玩笑,“我是属草的,比蛮人还能活,陛下放心。”

“晚晚,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陛下还是不了解我,无论我说多少遍不在乎,您都不会相信的。”星宇摩挲手中的酒坛子,“您不是不知道,董星宇是个多么背时倒运的家伙,一出生就是丧门星,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晦气的了,您看看这些苍蝇,我就配跟苍蝇待着,它们有粮食,我也舒坦。。。。。。”

“别说了。”周琛忍不住出言打断她。

“臣发现一件事儿,不论什么时候,苍蝇总是在的,无处不在,我小时候掉进豺狗洞里,里面也有苍蝇,长大了,我被师父骗进太师府,白羽姐姐拼了命救我,才出一条街,就掉进别人挖了一半儿的水井洞里,说我不晦气,我自己都不信。”她的表情浸在苍凉的月光里,悲伤也被模糊成轻佻,“不是人家的姓,不该强求别人家的神保佑,神一发怒,咱们凡人就没好日子过咯。”

她把成年以后遭受的以及成年以前还能想起来的,自找的和别人的,所有的麻烦困境,全部归咎于霍家家庙不知名的神仙的怨气,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有容人的好度量,个把脾气古怪的被她这个千年扫把星遇上了,也不算冤枉。

“晚晚。”除了叫她,一遍一遍把她的名字颠来倒去,翻来覆去,周琛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做什么。

“陛下知道西行的猴子路过忘忧山做了一件什么事吗?”星宇道,“他让忘忧山上,让从忘忧草里生出来的女子,抽走了第一个五百年的记忆,他不再记得他的师父,不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便能安安定定,心无旁骛地护送着身边的秃头和尚去他要去的地方。”

星宇想起来霍艳问她的问题,“张生走后,山中的女子如何了?”

山中的女子得了猴子五百年的记忆,得道升仙,在天上掌管人间的七情六欲,三灾八难,几千前之后,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蛊惑过一个张姓的书生,骗了人家两年的岁月。

“陛下,有朝一日星宇若能登上一座只长黄花菜的山头,一定在那里住上几年。”星宇闭上了眼睛,靠着墙,“把你们全都给忘了。”

“好。”周琛失神地笑笑。

“陛下,我没有遇上忘忧神仙的福分,可是有一个人不远万里,穿过了黄沙和暗箭,来找到了我,他指着太阳与我发誓,他要拿月亮做聘礼。”星宇的眼神尤为明亮,“最难得的是,这样的缘分里,正好还有父母之命,名正言顺。”

“朕知道了。”周琛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她遇上良人了,她要出嫁,她要恢复女儿身份,她要远走高飞,她要离京城远远的。

周琛不了解她,周琛明白她,但他还是狠下心,说道:“朝局未稳,先留下来。”

“知道了,十年之期未至。”星宇歪着嘴角,举起酒坛对着周琛遥遥一祝,“臣领命。”

像他来的时候那样,他带着自己寥落的影子离去。他的孤独会持续很久,直到他肯与自己和解,最终习惯这种孤独。

星宇垂着眼,喝下今晚最后一口酒,转向巷子里更深处的角落,朗声道:“出来吧,没人了。”

李鬼手一马当先,大跨步走上前来夺过了她手中的酒坛,星宇贱兮兮地看着他笑:“空的。”李鬼手气的抬手就砸了,碎瓷迸裂,星宇的笑声也一样清脆。

随后班长生抱着手臂,慢悠悠地晃将过来。

“哟,班兄也在。”

“你不是知道我在,故意那么说的吗?”班长生轻笑一声,“怪不得西北蛮人见了你跟见了鬼似的,使个苦肉计还是一石二鸟,真是用兵如神。”

“咱们陛下,是个最不上道儿的,我这点儿雕虫小技还是他当年玩儿剩下的。”李鬼手半跪在她身侧给她把脉,见她手舞足蹈地心中有气,手上的力道不妨就重了些,“丧门星,你要老子早死给我一刀痛快行不行?”

“我说,他老周家家的朝局稳不稳关你何事啊,你巴心巴力要死要活的,他可会把皇位分一半给你?”班长生撇着嘴,拿眼角看她,活脱脱一个庄稼汉因收成不好咒骂天公的市井模样。

“您这格调可不高。”这边李鬼手把完脉放开她,她又开始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岂不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小我也是个京兆尹,不得想得多点儿?”

“得了吧,你那空头衙门都是我在帮你打理,从女鬼一案了解之后,你可放了半分心思在上面?没有我,你哪儿还有闲工夫来这儿猫着?”李鬼手杵她脑袋一下。“滚回去喝药去。”

“不是不用喝了吗?”星宇哭丧着脸,比方才被皇帝回绝的时候还要生无可恋。

“本来是的呀,谁让您老人家非不信邪,誓要将我李家医术倒个底掉儿,生怕我藏私呢?”李鬼手白她一眼,掉头儿走了,星宇发现,现在的李鬼手没有了无论何时药箱不离身的习惯,也许是因为李桑榆吧,世上从没有真正同命之人,以前有,以后不会有了。

星宇直直望着他也循着周琛走过的路消失在巷子口,君王之路,医者之路,还有她的九死一生之路,都将在这里有短暂的重合,又岔开,升上去,降下去,最后一道儿被埋在黄土下。

她不想被埋在黄土下。她从前对部下说,战场生死是平常事,若她战死,不必送回故乡,就在身死之处放一把火,烧成灰,跟西北的沙子混在一处。

“告诉我,真遇上了忘忧神,你第一件要忘记的事情是什么?”班长生与她并肩而坐,抬头看着她看着的天空,蓝灰蓝灰的。

“真遇上了,先把名字忘了。”

“你要成圣?”

“我?慧根太浅,成不了圣。”

“西北军共有多少人数?”

“三十万。”星宇不知道他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做了回答。

“三十万。”他重复着,“三十万,这三十万中有多少是你董将军的亲信?”

“真打起来,不论亲疏。”

“好,皇帝若真对你深信不疑,为何要派徐家也驻西北,与你董家制衡?”班长生此时看着星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久之前,在同样的地方,张梁也这样看过她,更久之前,董慎也是这样看过她。

“做皇帝有做皇帝的考量,做臣下的要有做臣下的计较,可是计较过多,难得好下场。”星宇说道,她宁愿周琛对她用帝王术,猜忌考量,全无真心,只有这样,多年前那些本就该就着黄花菜下饭的往事才像名副其实的泡影,在她眼前炸开,了然无憾。“班兄还是不开阔,造化之事不归咱们凡人管,在宿命中可以挣扎可以不认命,人总是要有段不认命的时候,过了也就好了,能安心过日子,就算还是不安分,也翻不出浪来了。”

“那你现在是好了还是翻不出浪来了?”班长生问道。

“班兄觉得如何?”

“说你好了,立马就能做出令我刮目相看的傻事来,而且你能翻浪啊,还是滔天的大浪,只要你一折腾,慢说他皇宫,就这京城里最高的大音塔的塔尖都能给淹了。”班长生笑道。

“您又抬举我。”星宇漫不经心地翻个白眼,“徐家?那也是忠良之家,徐清明,那位爷可是人物,他管闲事儿不假,那就是个爱好而已,管我?”星宇从鼻子里哼一声,“也要他管的了我,有那个本事才行。”

“我听说徐家那位少爷自十岁起便在边关随军镇守,至今不肯归京,原因有二,其一是因战事未息,其二则是为着一人,说他天资聪颖,排兵布阵,冲锋陷阵,无一不精,一直倍受推崇,西北军中无人能出其右,却正是因了这一人的出现,打击了徐少爷多年建立的威信,徐爷骤然受挫,便立下不赢过董家三公子死不回京的毒誓。”

“还有这等事儿呢?”星宇大惊小怪地,好似她本人并不是上文书中说的三公子。

“你别装傻。”

“没装傻,班兄从哪个巷子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嘉定关外八百里,入龙城城北第一家说书铺子,那儿天天说的都是你的故事。”

“那我哪天回去了可得找找书铺子老板,谈谈分账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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