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日日为你祈祷
程连萧回过神来,弯腰拾起地上她脱下的衣物,转身便离开了。
他拿着几件衣物来到河边,就着淙淙流淌的河水,一件件冲洗着御盈的衣衫。执起手中的一件锈了祥云花边的纱裙,程连萧倏地一笑,命运真是奇怪,哪怕是以前带兵打仗的日子,他也没亲手洗过衣服,第一次洗衣服,居然是为了女人。
将所有的青苔和水草洗掉,他把衣服放在架好的火堆上,很快,便有腾腾的水烟蒸腾出来。
御盈一直泡在水中,小鱼儿纷纷来啃咬她的肌肤,像按摩一样,舒服极了。程连萧拿着烘干了的纱裙走过来,见她似恋恋不舍,沉沉道:“快些穿好吧,等会儿日头要大了。”
御盈抬头看天,果然接近正午了。她起身穿好衣物,听见程连萧牵马的声音,“啾——”。
这下上了马,转为御盈掌握缰绳,程连萧还是抱着她的腰。
御盈微微笑了,心中窃喜不已。
她驾马有些快,不料程连萧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勒了缰绳,使马儿放慢了速度。
御盈诧异地转过身,程连萧轻斥她:“你不疼了吗?”声音含了些责备,含了些宠溺。
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御盈的脸“唰”得红了,滚烫滚烫的,心里却又喜又甜。
两人信马由缰一样,任赤兔马慢悠悠地踱步,在山间小路上悠然自得,妙不可言。
可是心境没有那么轻松。御盈想,若是她没有深仇大恨,若是程连萧从未得知父亲被人暗杀,那么他们做一对闲云野鹤,随便在山间搭一座木房子,砍柴,喂马,种田,生儿育女,那么日子会多么逍遥。
兰若寺的一间佛堂内,萧玉清身穿深蓝色的丝绸长衫,正盘腿坐在观音菩萨面前,手中拿着一串佛珠,认真的默诵经文。他神情专注,时间也好像静止了一般。
他的脸庞光洁白皙,眼底深黯,十分平静,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明明是一个极美的男子,却透出了哀伤悲凉的气息。
身旁同时打坐的还有一位方丈,他慈眉善目,长着花白的眉毛和胡子,也许因为是佛门中人,与世俗少有牵扯,亦无所羁绊,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皱纹。
再次诵完一次经文,他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萧玉清和他同时诵完,也缓缓睁开了清澈的双目。
“世子已然进步不少,可喜可贺。只是,老衲斗胆问一句,为何世子对《礼佛大忏悔文》如此执着,日日诵读才算安心?”
萧玉清涩然一笑,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射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极美的男子,顿时像要羽化成仙了一般。
“读大忏悔文,自然是要忏悔所作之恶,另,期盼无辜枉死之人登上极乐世界。”他清清凉凉道。
方丈沉沉一叹,道了声佛号,下结论道:“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
萧玉清起身,恭敬地对方丈拜下,“师父所言极是,玉清也是因为污浊执念,才戕害了他人,以后定认真悔过。”
方丈点了点头,做完了今天的功课,便起身,推门离去。
听到大门又掩上的声音,萧玉清才掀起衣摆,又盘腿坐下,拿着佛珠继续念诵:“所作罪障,或有覆藏、或不覆藏,应堕地狱、饿鬼、畜生,所作罪障,今皆忏悔………乃至虚空世界尽,众生及业烦恼尽……”
念着念着,他忽的睁开了眼睛,似魔怔了一样,傻傻道:“盈盈,以后我日日为你祈祷,你可要在极乐世界过得快活。”
程连萧和御盈在午后才回到兰若寺,他们不知,他们前脚进来,后脚便有一辆华贵的马车进了寺院。
一个小僧慌忙地拽住一个师兄弟,“快告诉住持,赵丞相来了,要快快迎接才好。”
另一个小僧摸着光亮的脑门,奇怪道:“哪个赵丞相啊?”
“赵明剑,赵大人啊!世子爷在咱们兰若寺住了这么多天,他又是赵丞相的女婿,估计是来寻他了。”
佛堂里,赵娴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指着萧玉清恨恨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萧玉清不为所动,仿佛习以为常,口中喃喃诵经。
赵娴气得俏脸发白,上前几步,猛地夺过他手中的佛珠,狠狠摔在地上。
“嗒嗒——”佛珠散落一地,萧玉清这才睁开眼睛,眸光幽冷地盯着赵娴。
赵娴冷笑连连,嘲讽道:“是不是我不来点厉害的,你就当我是空气!”
她说着,手中长长的马鞭一甩,“哗”一声,佛堂中央的观音像一歪,摔成了一地的碎片,香炉里的灰在空中悬浮,净水杯、供果盘全被打翻,一片狼藉。
赵娴特别解气,又开始大力甩了起来,那泼辣的模样,似要把整间佛堂毁掉。
萧玉清起身,愤怒地握住她的胳膊,“你在发什么疯?”
赵娴没好气地挣脱了他的束缚,继续撒泼,一鞭子一鞭子抽在破碎的观音瓷像上,“你愣是不回京,爹爹来看你了。他老人家到处求人,想尽办法要给你铺路,你倒好,天天在这里求神拜佛,你就是自甘堕落!”
萧玉清凉凉一笑,摇头道:“我是不会再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了,我不和你们狼狈为奸。皇位,我是不会争的。”
“什么叫狼狈为奸!”赵娴尖叫起来,“你居然这样说自己的爹爹和岳父!他们还不是希望你能将来能继承大统吗?皇上子嗣单薄,三个儿子都不中用,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天生愚钝,一个酷爱狎妓,皇上都不中意。别的诸侯王世子都眼巴巴地盯着,你若不争,将来就是别人的了!”
萧玉清双手背在身后,反问道:“我为何要争?”
赵娴恨不得敲碎他的脑袋,“难道你不想睥睨众生吗?不想千秋万代吗?不想全天下的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吗?爹爹他们也是为你好啊!”
萧玉清死死盯着赵娴,一双黑眸似有穿透灵魂的力量,“说得真好听!恐怕是你自己想做皇后,岳父大人想做国丈吧!”
赵娴大惊,不可置信地瞪着萧玉清,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萧玉清低叹一声,“如果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当初便不该嫁给我,该让丞相大人为你寻觅更合适的良人。”
赵娴的气势退去,整个人垮了下来,她从身后抱住萧玉清,可怜兮兮道:“世子,我错了,其实那些野心都是爹爹灌输给我的,是他让我这样劝你。”
她见他沉默,便跑到前面抱住他的腰,软软地妥协:“其实我不贪心,我只想你真心待我。可是……可是你从不多看我一眼,我已嫁做人妇,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若是让人知道了,世子你让娴儿怎么活?”
她说罢开始嘤嘤哭泣,萧玉清面上闪过愧疚,可一想到自己深爱的女人,是如何化为灰烬,他便硬了心肠,狠心推开她。
“我只能给你名分,你要的真心,我给不起。”他淡淡地拒绝了赵娴的示好。
赵娴泪眼朦胧,颓丧地坐在地上,心中恨极了那个女人,简直是阴魂不散,都尸骨无存了,还霸占着他的心!
程连萧回到兰若寺,便嘱咐下人收拾行囊,他如今左手练武已成气候,无需再呆在这里。
回到宣城,马车经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区,御盈撩开帘子,果然看到回春坊前面,聚集了一大堆人。中间耍剑练武之人,隐约可见其身姿。
御盈暗暗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这么多天,看来谭义的伤好了,而且按照他们的约定,日日在这里耍剑,美其名曰——江湖卖艺。
马车经过的时候,程连萧被外面的喝彩声吸引,问御盈是何事。
“庄主,外面有人在卖艺。”她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也是个用左手耍剑的,身手还不错呢。”
果然,程连萧睁开眼睛,顿时来了兴趣,御盈也跟着他下了马车。
围观的老百姓很多,程连萧拉着御盈挤到最前面,看那男人舞剑。
谭义用余光发现了御盈,再看她身边威武不凡的男子,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到了。
程连萧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面前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衬得他身材魁梧,不过二十来岁,但和他一样身有残疾,一只眼上扣着黑色的眼罩,两只手也不同于常人,似乎有大面积烧伤的痕迹,所以给自己套上了金钩手。
他左手握着利剑,手腕轻轻旋转,剑身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他猛地翻身,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程连萧明显感觉到,他剑身滑过的地方,有风被鼓起。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
虽是左手舞剑,却丝毫不差,当真是人剑合一!
程连萧眼中兴味十足,他不由好奇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沦落到街头卖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