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在吗
现在见时机正好,桃夭试探地问道。
“昨天下午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
空青只是向前走,一句话被风吹得听不真切。
“不生气。”
三个字说出口,促使空青快步离开,不想再呆在这里。
果然,她又做了什么事情。桃夭趴在树干上蒙脸哀嚎,她现在都不敢随意昏迷了。
在山庄中她也无事可干,四处晃悠。
忽然在山庄后发现一条小路,卵石铺在泥土上,晨露才散,还有几分潮湿,味道清新,深吸一口只觉不知名的清香沁入心肺。
这味道好奇怪,桃夭心中暗自好奇,连忙向前,有种莫名地探秘兴奋感。
正当她猜测是不是空青文艺地在后山种了药花之类的东西,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茶垄映入眼前。
鸟儿从她身后飞过,在茶田上方盘旋一圈远去。带着笠帽的茶农抬头看,露出一张张黝黑却带着笑容的面容。他们三三两两背着簸箕,忙碌在茶田之间。
何人能饶今日的清闲,桃夭轻轻拔起一颗茶尖,放在手中。小小的叶子舒展着躺在手中,翠绿的,充满生机的。
她吐出一口浊气,在这个世界竟然也快一个年头了,而她还活着,还有一个家,还有贵人,这样一想,被阳柔掳走的那段时光的压抑,也渐渐消失。
不知是哪一位阿姐唱起了采茶歌,于是山下悠扬的歌声蔓延,像是被风吹开,极具感染力逐渐笼罩山头。
歌声不是京话,反而是某个地方的方言,软糯如此,还未炒茶,便已经像溅开这满山清香。桃夭只觉喉咙发痒,想唱却又不会这边的话。忽然转身,猛地撞上来人,捂着鼻子疼得她眼泪直冒。
“喂!看着点呀!”
“我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别累着,快歇歇。”
桃夭立马一擦冒出的生理性盐水,狗腿地将连熙成的手抬起,让他身体重量靠在自己身上,扶他坐在一旁大石上。额心被狠狠一敲,桃夭捂着脑袋,想要瞪他。
“你一瞪我,伤口好像又有些疼。”
他一本正经地捂住腹部,眉头轻皱似乎确实开始疼痛。桃夭生硬地将眼神转了个方向,她只觉如果再多来几下,便能尝到眼睛抽筋的美妙滋味。
不对,她也是被愧疚给弄傻了,哪有只看一眼就疼的伤口,她眼神难不成还能长刀子不成。
才想狠狠将他手甩开,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山下的茶农,歌声依旧。
一拍脑袋,她怎么给忘了。
安抚好这座大佛,桃夭向茶树跑去,摘了几片大的叶子,重新回到刚刚的地方。
桃夭张开嘴,半抿住茶叶,一吹气,尖锐的声音如预料中响起。她惊喜,看着手中的茶叶,唇启唇闭,顺着茶农的歌声便随意出了一段曲子。
一首山歌,一首野曲,一切都随意地不可思议。
连熙行看着桃夭,一向紧绷的面容,第一次有了放松的迹象。
明明他知道她就是个麻烦变成的精怪,但此刻,这个时候,他觉得她这个京城女纨绔竟然让人有些羡慕。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桃夭看向一身墨蓝色绣鹰的连熙成,他头发未梳,顺风而扬,宽大的衣袖被风鼓起,连连作响。
可是太过疏离,他和这些歌声似乎被划分在两个世界,明明他眼中有世间一切,却被割裂成两个世界。
他是沉闷的灰,这个世界是自由的彩。
手心放在他的眼前,露出绿色掌心托着绿色叶子。明明是一张令人发笑的脸,眼睛却又格外亮,轻易让人的笑容从嘲笑变成有温度的弧度。
连熙成接过她给的叶子,放在嘴边,学着她抿住叶子边缘,用力一吹却怎么都吹不响。又是一用力,叶子从嘴边飘然飞出,从他眼前翻飞而落。
桃夭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这里天很远,山很高,一切都来的太过于轻松,让她暂时忘记尊卑次序,在这里顺着自己的心。
听到她的笑声,连熙成也笑了起来。不带其他情绪,不是在皇宫里最多的冷笑,也不是与将士们喝完酒后的狂乱地放肆笑,只是开怀笑了起来,没有那么多的原因。
仅仅是因为,天很远,山很高,叶子从嘴里飞出,所以他笑了。
重新拿了一片叶子,这一次,这样随意,他吹响了。
两人不自觉对视一眼,唇角不知何时软和下来。
曲子一同悠然响起,似乎是口哨也不似口哨,茶农们看了看这一对年轻男女,伴着曲子歌声更加欢快。
她就这样顺着曲子椅着身体,鞋子在一点一翘,墨发从肩上滑落,发尖左右扫动。这首曲子太过简单,和皇城精心编排全然不同,连熙成却更加喜欢这样的曲子。
他小时候先帝并不喜欢他,因为母妃早亡,没有世家支持的皇子不会受到皇帝任何青睐。在宫闱里成长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喜欢在房顶上看着树叶飘然而落,喜欢看着鸟儿翩然飞远,喜欢宫女们躲在角落里玩的毽子,也喜欢太监们悄悄做的螺陀,看着它转动,悄悄期待光阴远去,盼着有一日能够离开皇宫,分到自己府邸。
可是有一日,他发现,毽子的毛四处而飞,落在宫女的血液上,螺陀倒在地上,太监被骆驼绳子生生勒死在这宫闱之中。
那时他明白了,皇子的世界。
能够在皇子斗争中活下来,是意外,他知道连珏和他太不同。连珏看得到更多他所看不到的东西,他所要的不仅仅是自保。
所以他最后没有下手,可就是这一举措,让他成为那场斗争中唯一活下来的皇子。
他其实知道,连珏留下他,只是想要一份提醒。
提醒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帝王。
于是他尽力做好,可是这个桃夭这个混丫头不知道为什么就缠上了自己,让他的生活充满意外,充满鸡飞狗跳。
现在这一刻,
他只觉像被某种感觉,轻轻敲了敲他早已关死的门,她在问,
“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