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那一年冬

陆秉阳记得，爹离开的那一年，京城以北下了三个月的鹅毛大雪，冻死了四万百姓。

天灾闹得人心惶惶，没了主心骨的陆家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上。

守孝三年才刚刚开始，他们都衣着素缟，整个府里也是一片白。四处挂的是白绸，头上系的是白布条，大雪落过的地方是白的，空洞的天空是白的，飘在空中的雪，也是白的。

城外难民多了，拦不住了，就涌向了绿瓦红墙的大户人家。

而这些大户人家到了这种时候，几乎都会面临着是否要接济难民的问题。因为他们有存粮，而陆家有人为官，有好些石的俸禄。

对于当时的陆家来说，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成为了危机。最大的儿子也才刚15岁，母亲又因为家主忽然离世，受到打击过大而昏厥不醒。平日里不愁任何事情，只爱看戏听曲子的大少爷被迫管理起家族事务。

陆老爷是个能人，也是个好人。娶了武夫做了娘子，无人帮扶经营，便自己一力扛下。府里的人，日子过得大都快活，那是因为烦心事都被老爷做了。

他应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离世，什么都没交代，所以，他走后有小半年的日子里，大家都是一团乱麻。

6岁的陆秉阳看着管家成天愁眉苦脸，大哥和二哥也经常凑在一起商量家头的事情，而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牵着四弟的手，让他别哭了。

四弟小明虽然同他一般大。可从小就是个爱哭鬼，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先哭为敬。日子久了，不仅是陆秉阳，身边的人都自然地把陆秉明当做是小了一两岁的老幺。

每每看到陆秉明，他都在想，自己一定要照顾弟弟，护着他不受伤害。

可是，那日，陆秉明却因他而受伤了。

大哥看到小弟被陆秉阳背回家，额头上砸了个窟窿，赶紧让院子里的人来帮忙，把受伤的陆秉明送去房中，自己留下询问有些呆滞的三弟。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说了这几日不可外出吗？”大哥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弟弟平齐，父亲生前也总这样跟他们说话，陆秉阳看着这张与父亲极其相像的面庞，憋了太久的情绪喷涌而出。他抱着哥哥，生平第一次嚎啕大哭。

原来那一天，陆秉阳起床后没有看到，自己四处寻了也没有寻见，听管家说听有人说，好像看到小少爷往门边走了，便赶紧出门去寻，谁知道这只是误会一场，窝在书房的角落里看书时睡着。

等他醒了，找哥哥找不见，才被一脸惊诧的仆人告知，哥哥出门找他去了。

小弟虽说不怎么管事，可是大哥讲过，这段日子不太平，叫他们兄弟几个还有家仆都不要随意出门。

担忧哥哥出什么事情，陆秉明冲动地跑出家门。

就在找他的时候遇见了一帮成里的小流氓，认出了这是陆家的四少爷。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呼喊着难民们来。

陆秉阳发现有喊声才循着过来，弟弟已经被饥饿的人们包围，要不是当时在药铺旁，药铺的伙计们来帮忙，真不知最后会是如何。

那一刻，本想挤进人群的陆秉阳被好几次推到在地，落在雪里的温度好冷，却比不上他心中的恐惧。

那是一种没有过的害怕，有他自己的那一份，也有从弟弟处传来的，很陌生却那么真实的一份。

第一次，陆秉阳明白了什么叫怕。父亲没有离世前，他未曾发觉过世间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而现在他才晓得自己有多渺小，世间又有多么可憎。

是父亲挡住了所有的风雨，而今后他们需要自己面对人生将至的疾风。

大哥抱着陆秉阳，似乎是懂了什么，之后也没有多问。四弟头上的伤也很快好了，他醒来之后也没有再提那日的遭遇。

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陆秉阳的练功越发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