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京官留难愤不平

大殿内空旷寂静，咸丰高坐龙椅，李章铜则是跪伏于其面前。偏头拿眼暼去，只见那年轻人毫无畏惧天子圣威的神情，暗自有些赞许好奇。心头略微满意，点了点头，咸丰挥手示意对方起身，旋即又让其近前听令。

踮起脚尖，低首快步地行至身前，李章铜虽面不改色，但内心此起彼伏，紧张得仿佛有东西提至嗓间。咸丰淡淡地问了句：“听说你才高八斗，不过朕并未亲眼见过，究竟是有何等本事？”

“卑职德才甚微，然而今朝杭州有逆贼作乱，那卑职也愿奋力为之。就算凭一己之力，也要替皇上扫平四海八荒，为朝廷坐镇安定。”李章铜有板有眼地兀自说着，让咸丰听得愈发感觉欣慰，咸丰于心喃喃：“看来此人对我大清忠诚不二，单凭这点，朕便要加之重用。”

思虑片刻的工夫，咸丰让其又行近数步，旋即吩咐道：“朕久寻合适人选，只觉爱卿能为朕做事。今杭州有人招兵买马，意图不轨，朕要派你前往监督，并伺机夺过那人兵权，爱卿可否为朕办到？”

抱拳抬首，目光坚毅，李章铜宽慰道：“皇上就放心罢，卑职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剿灭贼患，誓不回京。”摆了摆手，咸丰摇头说道：“朕无须你拼了性命，那穆杰好歹也是个武林盟主，自是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的。你前往杭州城后，先要站稳脚跟，扎好深厚的根基，断然不能与那穆杰硬碰硬。”听得皇帝如是说，李章铜也逐渐会意，当即微笑道：“多谢皇上告诫，卑职会谨记教诲的。”

双方又在这偌大的殿堂里，相互商议要事，旋即李章铜便被皇帝封为钦差大臣，立刻就起行出发。特地带着许多米粮，和五百名京城的八旗兵前往杭州，名义乃是犒劳杭州将勇，救济受难百姓。李章铜在一路上反而是处处高调，并无秘密行军的迹象。

方圆数里的土匪山贼皆知皇帝派遣京官南下，虽眼馋那无数粮食，却也只好望而兴叹。那五百个八旗兵皆非寻常之辈，各个都是饱经战火，在刀尖剑眼的地方摸爬滚打，方才被咸丰皇帝从五湖四海的各地调选入京。土匪山贼们尽皆深知其中道理，自然不敢靠近半分，生怕被其一举歼灭。

如此高调行军，正是李章铜故意而为之，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大军便徒步走到杭州府地界。这时的杭州府，已然尽数被穆杰率领民兵收复全境各州县。

然而先前知府自尽，城中总兵战死，没有官员主持大局。穆杰身为武林盟主，又功劳甚大，故而被诸多百姓兵将推举为这杭州府暂时的首要人物。

招募兵马，恢复生产，锻造军械，修葺城墙，数不清的重要大事，皆由穆杰亲自过目定夺。少年处事公断都服人心，百姓们也无半点异议，周遭各地也有许多流民争先依附。穆杰因为人侠义正直，厨艺又是颇得精妙之法，故而江湖人送“食侠”的称号。此等名号由此而始，顿时传遍江湖，其事迹也为所有人所津津乐道。

京官南下至杭州的消息，很快就传给穆杰听到，但穆杰并未如旁人料想的那般惊慌，反而是极为镇定地摆酒设宴，准备为京官接风洗尘。李章铜很快就领着五百士卒赶来主城，大街小巷的百姓听说这位京官是前来赈济犒劳的，便纷纷出面欢迎。

坐在八抬大轿之中，李章铜掀开坐轿的窗帘，透过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到处是张灯结彩的景象，与原先繁华富饶的杭州城并无差异，丝毫不似经历过一场炮火战乱的地方。李章铜顿时明白这一切，不由得暗自感慨：“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把偌大的杭州城治理到这等地步，可见这穆杰也算是有些本事了。”

行至衙门，穆杰早已领着文武众官恭候多时，李章铜悠然下轿后，抬头望去，便断定为首之人乃是穆杰。拱了拱手，李章铜神情甚是殷勤亲切，不由得心头暗想：“那么多大清官员，竟是会屈身于一个江湖中人，看来此次杭州行没有那么简单。皇上让我尽快笼络人心，但杭州文武也都依附这穆杰，如若不想个折中办法，定然难以完成圣上旨意。”

正自于心想着，就瞧见对面的少年满脸堆笑，径自迎了上来相互寒暄。穆杰深知官场礼仪，当即招呼李章铜入衙门正厅歇息。宴席里的美味佳肴悠然飘香，穆杰介绍道：“这些都是杭州当地的美食，鲜鱼是清晨自西湖钓来的，荤肉果蔬也是从杭州府境内各地引来的，还望李大人能吃得习惯。”

“穆少侠盛情款待，本官真是受宠若惊啊。皇上还派本官前来赈济受难百姓，可今日相见，只觉杭州城里物产丰盛，根本无须粮米的调度。这么多的珍馐美馔，还要多谢穆少侠费心设宴了。”又是拱了拱手，李章铜表现出很是感激的神情，让旁人看上去并无他想。

微微一笑，欲招呼对方入座就席，穆杰忙不迭地说着：“趁着饭菜没凉，还请李大人入座吃席罢。”怔了怔，李章铜于心喃喃：“我初来乍到，必要立威震慑此人，不然今后无法于此立足。”

待少年招呼之时，李章铜却是摆出苦脸，眉头皱了皱，悠然沉吟道：“今百姓受苦受难，本官自京城而来，深受皇上圣恩，怎能独享如此盛宴。就算腹中饥饿要进食，那百姓吃什么东西，本官也要相同以食，断然不可特殊对待。不然上负皇恩，下亏黎民，本官定难接受。”

听得顿时肃然起敬，平生最佩服为国为民的坦荡官员，当下也深以为然，穆杰直接抱拳说道：“李大人心胸开阔，既然觉此奢靡，那就将此宴席打包，分发给街边百姓。”

点了点头，忽地又想到某事，李章铜开口问了句：“为何适才本官进城之时，不见有沿街乞讨之人，难不成是穆少侠派人驱逐，不使本官瞧见么？”没等穆杰回应，身后便有个文官先行回应：“穆盟主极力振兴杭州，眼下已然几乎没有乞讨者了。”

冷哼一声，根本不相信此事，李章铜挖苦嘲讽道：“就连繁华的京城，也不乏乞讨之人，杭州城的众民也有数百万，怎会没有困苦之众。莫不是穆少侠超乎天人，赶走了所有穷苦大众，故而能把这杭州城变得众民富庶。”见对方出言不逊，先前的敬意被一扫而空，当即冷冷地暼了眼对方。

那凌厉的目光，仿佛能够刺透任何人，穆杰盯着对方，话语好似威胁：“你再多说一句，我便派人送你回京。”怔怔地望着少年，没成想自己随意简单的几句话，就激怒对方，心头不由得暗自冷笑：“终究是个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连句话都忍不住，今后还谈何大事。看来是皇上多心了，这孩子定难以成气候。”

身后的八旗兵亲卫听得少年威胁，旋即拔出刀剑，直指对方。少年丝毫没有被眼前的变故所惊扰，歪着头冷眼相待，淡淡地说着：“在我这里，还想动刀动枪，真不怕死么？”说罢，扬了扬手，身后的许多亲兵也立即拔出兵器，双方本是亲切融洽地攀谈着，如今竟是变得兵戎相见。

“限你立刻收起刀剑，我穆杰是个粗人，先前见你是皇上派来的钦差，故而敬上三分。但也不会怕你，要么来比试看看，是你的队伍更厉害些，还是我的弟兄更勇猛。”耸耸肩，穆杰表现出满不在意的神情，丝毫不在意旁侧官员的感受。

怔了怔，李章铜万万没想到，此刻就会把局面变得如此僵持不下。本来就没打算与穆杰友好共处，但还是想先行留在杭州城里培植党羽，没成想如今就已然剑拔弩张。李章铜喉头也微微抖动数下，咽着那口气，明白在这个时候开打，绝对占不了半点优势，反而会把皇上的重托给耽误。

攥紧袖口内的双拳，欲暂时咽下这口恶气，以图来日再寻报仇，李章铜勉强地振作精神，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众人将兵器收起来。扯了扯嘴角，尽力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好似先前并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和你开个玩笑，少年郎别那么激动，大家都把刀枪放下罢。先吃些东西填饱肚子，我再亲自传达圣旨，接下来便是施舍粮食和犒劳将士。本官此次前来，是深受皇命的，因此不得有半分差池。”李章铜淡淡地说着这番话，目光却始终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

轻叹一声，穆杰也不想理睬对方，但见他们已然收起刀剑，再咄咄逼人也终非益处，旋即无奈地说着：“那就请李大人入席罢，将这一桌先行撤下，照原来的吩咐，打包分发给街边百姓。再让后厨做一桌简单的家常便饭，让大家先吃饱肚子。”

话音刚落，却没有像先前那般入座而殷勤款待，竟是直接转身向后厅走去，留下尴尬的李章铜等人静坐席位。平时较为亲近的文官武将们见状，也有个别者连忙起身，跟随穆杰一同离去。待行至后厅偏僻静谧的地方，见穆杰站立于原地，始终目视着天际，仿佛在深思冥想。

半晌过后，穆杰方才想明白了些许事情，忽地发觉身后站着十余位杭州城的官员。颇为好奇地看着他们，眨了眨眼，穆杰疑虑地问了句：“你们不在那里坐着吃饭，是来找我有何事情么？”

相顾无言，只见其中有人近前说道：“盟主受这京官的刁难，我等也皆是愤愤不平，何不如将其驱逐出去，又为何要留其在此间居住用膳？”听着对方不解的问话，穆杰也颇为无奈，又偏头瞧着面前诸位官员，见他们的神情都是出奇的一致茫然，旋即微笑道：“你们都是这个想法吗？”

方才说罢此言，就见众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穆杰方才从容地解释道：“那个钦差是皇上派来试探我的，如今我拥兵数万，杭州城几乎皆属我管辖之地。而皇上并未授权与我，可见还是不放心。”

听得云里雾里，还是有许多谜团未曾解决开来，穆杰见状，旋即又续说道：“打个比方来说，现如今长毛作乱大清东南的诸多省份，皇上最忌惮还有人会借此乱世谋反，终究还是信不过我。现在派这个钦差大臣前来杭州，正是为了夺我兵权。”

众人相互而视，依稀听出其中端倪，眨了眨双眼，有人顿悟道：“原来盟主早就看出来那人不怀好意，怪不得刚开始气氛就不对劲。”没等对方说完话，又有人接过话头：“盟主是何等人物，怎会让人牵制。”

摆手示意众人莫要多言添嘴，穆杰沉吟道：“那钦差好歹也是皇上所派，咱们要尽量去款待，皇上认为我穆杰是个野心勃勃之人，然而我只想让天下百姓能真正看清我的面目。只要做事能问心无愧，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对此肃然起敬，众官感慨：“盟主豪言让我等拜服，既然如此，我们皆愿随盟主振兴杭州，早日将此地变成抵御长毛的要地，让发匪无法进军半步。”听得他们的回应，穆杰很是欣慰满意。

正自想着，忽地又有一批人走进内厅来，他们向穆杰劝道：“盟主，那李大人虽说是言语无礼，出口不逊，但终究也是个京官。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及圣上的颜面，还是去招待他一番罢。”

未及他们劝完，穆杰则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冷冷地说了句：“等他们吃完饭后，就安排入准州府内的客栈。衙门里没有空闲的屋子供他们居住，等到他们赈济完毕以后，就招呼这些京城来的人快些回去罢。”

嫌弃的言语让人听得极其变扭，可见是先前与之针锋相对，故而变得如今这般僵局。众官见状，也颇感无奈，总觉得夹在中间而不自在。却知晓穆杰为人的秉性，向来是说一不二，当下也只好向李章铜等人赔礼道歉，并尽快招呼他们离开衙门，以便不让穆盟主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