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毒酒

多年未见,月姬却还是依然光彩照人,让云隐感到怦然心动,正如当年一样。正因为如此,云隐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但却也没有办法立即提出要走。

“多年未见,你……”本想问声“你还好吗?”话到嘴边云隐还是咽了回去。能好吗?好得了吗?一个无辜被弃的女人就算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十五年三个月二十一天。”月姬幽幽开口。她的声音已不似当初少女时那般娇甜脆嫩,但听起来却有种成熟的诱惑。“云峥有多大,我们就有多久未见。”

“那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吗?”云隐看着月姬的眼神有些恍惚。

“虽然我并不喜爱那个孩子,但他却毕竟是我的儿子,是我和你的儿子……”月姬的眼睛慢慢看向了云隐,那本就盈如秋水的目光反射出星光的时候更加动人。虽然她已经不再年轻,但岁月的沉淀却让她看起来更加动人。难以描绘的风情正是无情的岁月格外偏袒而赠与她的礼物,尽管残酷的岁月之神并不是对待每个人都像这样的慷慨。

“是啊,毕竟他也是我的儿子。”云隐苦笑。虽然他将云峥那双蓝色的眼睛归结于“异变”,但没有谁比他本人更清楚那蓝色的眼睛正是来自于自己祖先代代继承下来的血液。他那身为异族的父亲正是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只不过如今所有的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自欺欺人,不得不伤害无辜的人,只因为身为帝王他必须将目光放远,而所有阻碍自己前进的障碍,只能无情地加以扫除。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打算承认他是你的儿子呢。”月姬突然笑了,笑着为云隐斟上了一杯酒。“你看今晚的月亮多么漂亮,就好像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晚上一样。”

云隐没有看月亮,而是看着那比月光更加夺目的月姬,然后在一片飘飘然的感觉之中接过了月姬递过来的酒杯。酒还没有入口,他的人就已经醉了。

“你我共饮此杯。”月姬为自己也倒上了一杯酒,用那双莹白如玉的手优雅地端起了酒杯。“此杯饮过,此生再无干系。”

“你……”云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有举杯饮下了手中的苦酒。

“这酒的味道如何?”月姬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酒……是什么酒?”从未喝过如此难喝的酒,云隐忍不住问月姬。

“毒酒。毒酒的味道,又怎么会好?”月姬掩口轻笑。

“别开玩笑……”云隐勾起了嘴角。

“谁在和你开玩笑?”月姬突然收起了笑容,白皙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发青。

“你……”感觉到腹中一片热辣,云隐意识到也许月姬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奇怪吗?恨我吗?那你就好好地恨我好了,这样就算你在阴曹地府里也不会忘了我。”月姬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本来悦耳的笑声听在云隐的耳中却好像来自地府的勾魂之铃。

“你是为了云徊?”云隐的脸色看起来和月姬一样有些发青,却不见了刚才的震惊。

“不错,我就是为了他。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他没有一个疼爱他的父亲,所以我这个母亲也不得不多为他做些事情。”月姬的笑声停止了,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云隐。“我特意为你选了慢性的毒药,这样就可以和你再多说几句话了。我本应该选择更加烈性的毒药才对……”月姬好像是说给云隐听,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美丽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珠滚落。

“所以,我是应该感谢你?”云隐笑了,只不过这笑容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来杀了你?所以,你的确不应该用这样的毒药,如果下次……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月姬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云隐,好像自己从来就未曾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

“既然我已经死定了,索性成全你一回,算是弥补我多年来对你的歉疚。”云隐重重叹息出声。“给我纸笔,我会写下遗诏,将皇位传给云徊。这样一来,他日后也可名正言顺地登基……”

“你……”月姬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云隐,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快去……我没有骗你。我承认对你们的确亏欠,但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先祖的遗志……既然我不能完成,总该交给我的儿子……如果因为我的死而国家动荡……”话没说完,云隐就因为痛苦而咬紧了牙。

“你不恨我?”月姬从未料想过一切竟然会是眼前这样的结果。在此之前,只要设想着云隐也许会咒骂她,甚至会扑上来想要杀了她,她就感到扭曲的快乐。但眼前这样的情形却只让她后悔,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样我们也算是互不亏欠了……不是吗?”云隐苦笑着催促月姬。“有你这样的一位母亲,我想云徊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云隐的话怎么听都是一种讽刺,事已至此月姬也只好去寻纸笔。

目送着月姬匆匆离去的背影,云隐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想过月姬一定会怨恨自己,却未曾料想过她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了结自己的性命。“如果,云徊能够和平、顺利地登上帝位,应该就会放过他们吧……”几乎可以料想到自己死后皇后和尚未成年的幼子的命运,云隐却无能为力。

“也罢,就由他去折腾好了……弱肉强食,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能带给整个栖云国强盛……”过去的一切,一幕幕回放在云隐的脑海中。想到自己的成功和失败,再想到即将就此离开,他的心中多少生出些不甘。但随即强烈的倦意又让他开始渴望永恒的长眠,甚至有些隐隐期盼着死亡可以快些到来。昏昏沉沉之中,月姬的轻唤让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用已经开始颤抖的手勉强写下遗诏,云隐突然想到了一个让他不解的问题。“你的酒……明明是一个壶中倒出来的……”云隐已经渐渐看不清月姬那光彩照人的脸。怎么会看不见呢?自己眼中的月姬,从来都是好像会发出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一般……

“那是把鸳鸯壶,只要转动壶盖,就会倒出两种不同的酒。”知道云隐想要问的是什么,月姬连忙回答。她不想让云隐带着未解的疑惑离开这个世界。

“原来是这样……”眼皮沉重得无法抬起,月姬的热泪滴落在自己面颊上的滚烫是云隐对于这个世界最后的感触。

“我应该陪你一起去,我本应当陪你一起去的……”月姬抱紧了云隐依然温热的躯体。“但我却不能那么做……等到云徊,等我们的儿子可以掌控一切的时候,我会去见你。所以,你一定要等着我……”咬紧了银牙,月姬在已经再也无法听到任何声音的云隐的耳边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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