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棒球
“早上好。”
“哦。”
“哈~呼,好想睡哦。”
“一大早就这么热啊。”
这是八月三日的早上七点。
A县立天沼高中的棒球部员、监督、教练、经理,合共五十人齐聚一堂,让民宿“环城游仙庄”的食堂一下子充满了喧闹声。
他们在县大会中获得优胜,为了准备即将开始的幻乐园大会,大家选择了位于附近环城山麓、有球场设备的民宿村进行最后的强化合宿。作为几乎全部毕业生都会升入大学的公立高中来说,能够取得这样的成果真的是很难得,而且他们更一早就被评论为具备冠军相的队伍。
“唉?队长去哪里了?”
好不容易全员落座的时候,高二的替补队员歪着头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主将兼捕手李桐不见了。
“达矢他怎么也不在?”
高三学生,担任一垒手的高个子少年也嘟哝了起来。
没有传统也没有实际成绩,以前在高中棒球界毫无名气的天沼高中,之所以能够一举成为优胜候补,最大的功臣就是王牌久我达矢,然而他现在也不在食堂。
“唉,那两个人是还在洗澡吧。刚才才跟他们擦肩而过的,他们一身都是汗呢。”
少女经理忽然想起来,对大家说。
“这么说,那两个人是一太早起来去特训啦?”
“是吧。”
“真是够有干劲的。”
“明天就要上路,后天就得走场加抽签了,如果没干劲怎么行呢。”
在开幕式之前,安排了为各校熟悉幻乐园的球场而进行的预备练习,预定一校三十分钟。他们分到的时间是练习日的黄昏时分。为了参加练习和决定对手的抽签会,他们要前去大阪。
很快就要正式出场了。
“不管抽到哪个对手都会轻松获胜的啦。这个世上还没有能够打到我们达矢直球的家伙呢。”
看着以傲慢的口气宣言着的一垒手少年,经理不满地皱起了脸。
“这种话等你自己的打击率提高了再说吧。不管守备怎么坚固,如果你们不能得分也赢不了啊。你就没有点为王牌投手减轻负担的意思吗?”
“这种事也不用你。”
去说吧,本想这么说下去的少年的肩膀被队友抱住,打着哈哈地带了过去:
“不行不行,不可以顶撞她哦。一说到达矢的事情,她就冷静不下来喽。”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啦。”
“你们还不是一样,一个个又迷他又疼他的。达矢君无论做什么你们都不会生气。唉,喜欢一个人就会变成自己的弱点啊。”
“喂喂,你别说得那么**好不好。我们只是单纯地对身为王牌投手的他——。”
“你们太吵了,安静点吃饭。”
当监督不耐烦地训斥他们时——
“一大早的你们在闹什么啊?”
伴着这明朗响亮的声音,他们一起回过头去。
达矢用毛巾擦着还没有完全弄干的头发,把手唰地伸向队友的盘
子,抓了一块煎蛋就放进嘴里。
“喂、喂。”
向着责问的对方伸伸舌头,他快步朝着空位子走去,途中又从别的少年的盘子里迅速地抢了一条炸虾。
看起来肚子是很饿了,他一落座就以猛烈的势头开始扫平盘子里的早餐,部员们只有哑然地看着他的动作而已。
一百七十公分,五十八公斤。体型精悍而均整,但也不能否认作为运动员来说个子是小了点。特别是处在他的位置上,如果个子再高些的话,不但更能给对手威压感,在投出带角度的球时也更为有利。
可是,他却完全不顾什么体型造成的障碍,能把体型很大的打击者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超过十五回合后的加时赛也能一个人完投到底。这股力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被阳光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黑眼珠大大的、纯真而清澈的眼睛,浑身都洋溢着明朗的活力。
坏孝就这么长大了,有如大家评论的一样,达矢超喜欢恶作剧,全部队员都曾经是他恶作剧的受害者,可是谁都不会真的对他怀恨在心,因为他的做法爽陕至极,丝毫没有任何阴险的成分。
身边的人既不会困扰也不会生气,反而会暗地里很开心地看着他下次是要千什么,心想着是这小子的话也没有办法吧,结果就是全都原谅他了。
“你去哪里了,达矢?”
坐在旁边的人问道。
“晨跑。”
只短短地回答了一句,达矢就继续热衷于他的早餐上了。
“真的好像小鬼一样呢。”
他从达矢的脖子上摘下毛巾,擦着他还很湿的头发。这就是少女经理所指摘的,不只他一个,全同学年的部员共通的对达矢的过保护了。
“喂,达矢,李桐呢?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
队友又问,达矢这次无言地只用视线表示了回答。
追着他的视线,大家看到李桐正走进食堂来。
“抱歉我迟到了。”
他向监督鞠个躬,静静地回了座位。
稍稍向上挑的眼睛,给人以清爽与成熟沉着的感觉。如他认真的个性一样,他常常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嘴巴则闭得紧紧的。
礼仪端正地拿了餐点,伸出筷子,李桐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室内,好像在说着“哦呀。”一样地挑起眉毛。
“那是谁的份啊。”
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盘没有动过就剩在那里的早饭。
“呃。”
还有谁没到啊?他们互相看着别人的脸来确认。五十个人的话,少了一个人是很难马上发现的。达矢和李桐不在会被人很快注意到,那是因为他们是主将与王牌投手这种特别的存在。
“知道了,是靖史。他到哪里去了呢。”
过了一嗅之后,一个高三学生打了个响指,的确替补投手藤田靖史不在这里。
“这么说的话,从早上就没见过他了。”
“我也是。”
同屋的高三生们异口同声地说。
一共十二个人的高三部员,分成了两组各住一间六人房间。靖史并不在达矢和李桐的房间里。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觉得他是先起来去洗脸了吧,也就没在意。后来换衣服叠被子也许是刚好错过了吧?”
“嗯。”
对李桐的问题,他们不确定地点着头。
“那家伙应该也是自己练习去了吧,到正式训练的时候应该就会回来了。”
监督若无其事地说,但李桐却没有释然,他无言地看着达矢。达矢也停下了正在用餐的手,回看着他。仿佛在分担着彼此的不安一样,只在眼神之间,他们就交换了所有的意见。
练习开始了,可藤田靖史还是没有回来。当然,到了这个地步,部员们也在宿舍附近找起来,但仍然看不到他的身影。
过了十点,也担心起来了的监督中止了练习,大家一起认真地去搜寻他了。
他们住的民宿村,是在环城五湖之一的西湖旁边。有“少女之湖。”之称的西湖原本和精进湖、本栖湖是一个湖泊,公元九世纪发生火山爆发时,熔岩流将一个湖分成了三个。
因为位于离国道稍远的地方,这里比起其他湖来通行量要少得多,青木原树海也近在眼前,一直保持着静谧而神秘的自然美。
附近有很多自然形成的小道与游览道路,虽然作为热身的晨跑是必要的,但万一不小心跑到树海里头走错了路,那可就要糟糕了。
足和田、鸣泽、上九一色,以这三个村子为中心扩展开的广大的青木原树海里,到处矗立着树龄超过二百年的大树,茂密得连阳光都透不下来。由于熔岩带有磁性,指南针在这里不起作用,现在也是人迹罕至的秘境,并且是恶名昭彰的自杀名处。每年,当地警察和消防队都会组成数百人的队伍,进行大规模的搜索遗体工作。而且更有风洞、水洞、蝙蝠洞、熔岩洞等等无数的洞穴点状分布在这里。
他们能想到的就是,靖史是不是不慎走错了路,走进树海里面去了。
他们分成了许多组,沿着树海中的道路寻找起来。
达矢和李桐走在从红叶台展望台通往根场民宿村的青木原树海游览道路上,呼叫着靖史的名字,慢慢地前进着。但如果仔细看看他们的话,会发现他们其实并不是很热心的样子。
“呐,达矢。”
确定旁边没有旁人,李桐沉着声音向达矢说道。
“嗯。”
达矢回答的声音和表情都没有了本来的开朗。
“那家伙是去那里了吧。”
“多半是。”
担心地点点头,达矢求援一般地抬头看向李桐。
“靖史他不会迷路吧?”
“会平安地回来吧。”
“为什么不说话呢。”
向着责难一般追问着的达矢,李桐无力地摇摇头。
“你也走过一次那条路,我们能够回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所以不早点去救靖史。”
达矢的话让李桐脸色大变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很疼啊,李桐。”
“不可以去。”
在从初中时候起就一直搭档到现在的好朋友前所未有的尖锐眼光下,达矢气馁地垂下了头。
“李桐。”
“我们都很珍惜你。如果你发生什么的话,棒球部就要分崩离析了。既然这样——比起让你遭到什么危险来,还是我去好了。”
李桐咬紧了牙关说道,达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没有李桐的话棒球部也完了啊。不是李桐的话我没法投球,能接住我的球的只有李桐你而已。”
“既然这样——如果你也觉得我重要的话,靖史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达矢停下了脚步,垂下了头。
“我是觉得你重要啊,你比谁都重要的。可是。”
他甩开了好朋友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小型的手电筒。看到他的动作,李桐精悍的面孔抽搐了一下:
“你最初就这么打算了。”
“对不起,李桐。靖史是我们的队友啊。如果就这样不去找他,他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会后悔一生,不会原谅自己的。”
以顽固的口气说出这句话以后,他不等李桐的回答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喂,等一下!达矢!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我也。”
吓了一跳的李桐也随后追了上去,而后——
在靖史之后,队长与王牌投手也相继失踪,天沼高中卷起了大骚动。监督报了警请警方进行搜索,但是三人的行踪仍然杳如黄鹤。
“对不起,那个。”
“什么事?”
暑假就在眼前的七月中旬,某日黄昏时分。
在喧嚣扰攘之中,被一位有着花样容颜的美女叫住,草薙纯也不禁就站住了脚。
“这是英语会话学校的简单问卷调查,能否请您静忙填一下呢?”
看看手表,马上就要过约定的时间了。本想拒绝掉她赶快冲向约好的地方,可是看她仿佛从中午就站到现在,满脸是汗的样子,还是停了下来。也许是不凑够预定的人数就不能下班吧,纯也不由得起了同情心,反正耽误也只耽误几分钟而已,就按她说的做吧。
“谢谢您。回答了我们的问卷的客人如果现在购买附带特典的教材的话,我们有特别的优惠哦。”
“这个就先。”
“明白了。那么,请在这里填进您的住址和姓名。”
按照街头美女要求的,纯也用拿到的圆珠笔在纸面上写完之后,才发现这张纸抬头上写着“××外语学校·购买教材合同书(特别优惠会员专用)。”的字样。
“那个,这个是。”
“入会是免费的,加上运费和消费税,只要区区三十万就可以得到一整套立刻提高您的语言能力的教材。这可是特别优惠期间只限前一百名的限定贩售哦。我们会在您方便的时候把教材送到您的住所。无论是模拟试题还是附带的CD,都是从剑桥大学‘那一边’请来的老师进行监修的呢——。”
“我、我说。”
向着得寸进尺,微笑着步步进逼的美女,纯也忍不住仰天长叹。
“请等一下,我没说过我要入会吧?”
“不,这您刚才说了呀。您不是‘这个就先’很高兴地答应了吗,所以我才把合同书递给了您的。”
“开什么玩笑,那是误会。我说‘这个就先’意思是这个就先免谈。”
“可是,您都已经签了合同了,怎么能不支付会费呢?如果就这样回事务所的话。我会被训斥的。”
“怎么会。”
看到对方露出为难得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从根上就是个好好先生的纯也登时慌了手脚:
“可、可我还是个学生,三十万这么多的钱,要我一下子拿出来。”
“这一点请您安心。我们也有分期付款的措施的。每月两万元,共
分二十期,这样好吧?总之现在您只交第一个月的二万元就可以了。”
“啊。”
被对方连灌迷汤带强迫,纯也正要把手伸进衣兜掏钱的时候。
“没有这个必要。”
他的手被谁强有力地按住了。
“你干什么,你这个人到底要不通世故到什么地步啊。”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本来应当在店里等着自己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呢。
转过头去的纯也,知道了现在自己最不想见的人就在这里后,哼地一声扭歪了脸。
纯也不是笨蛋,自己是被恶质的营销手段欺骗了的这种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有着比他人多一倍的正义感,目标是将来成为扫清这些不法之徒的他,如果面对的对方是男性的话,早就不假辞色地立刻踢过去了。就算对方身边有同伙,就算可能会被带到危险的地方去,就算日后会遭到报复,他也不是那种会怕这种阵仗的小毛头。
但是,可是,对方是妙龄的美女,那话又另说了。因为怕失礼,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加上又爱紧张,这么丢脸的样子,却被最不想让他看到的人看到了。
“托了那些笨蛋同伴的福,实习拖长了。亏我还想着要迟到了拼命赶过来,你却在这里窝囊地白白耗费时间。不过是这种程度、而且脑袋又笨的女人,就露出那一脸的色相,你**到这种程度了吗?你这人好歹是文学部的,身边的女性不是多得是吗。”
把纯也好好地斥责了一番的那个冷冷的声音,又原封不动地转向了女人。
“曲解‘这个就先’的手段用得算不错,‘剑桥大学那一边请来的老师’这种说法也满巧妙的。这么说起来,大多数的人都会以为是大学的教授了,可是那只是对方擅自的误解而已。
你说的不是‘从大学里’而是‘从大学那一边’,也就是说,只要是从那边——剑桥大学那块地上拉过来的人都可以算数,就算不是真正的教授也没问题了。如果日后被追问起来,也可以说我们可没说谎,是这样吧。”
然后,他再从被当面骂得狗血淋头、手都气得颤抖起来了的女人手里拿过纯也签了名的合同看了一遍:“你知不知道访问贩售法第四条?如果签定合同的话,卖方有首先明确告知对方价格与支付条款、商品的交货日期或服务开始时期,并正式书面通知的义务。”
对不服输的女人来说,换了别人早就“说别人之前自己先去照照镜子。”地怒吼回去了,可是面对着他,她却无法这样做。
明明是谁都会回头驻足观看的容貌,却没有半点柔弱感。无论是脸孔还是体形,都绝非世间凡品,而且还是兼备了聪明与敏锐的带着硬质的美貌。虽然他装扮朴素,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名牌物品,但那天生的光辉毕竟是俭朴的服装无法遮盖的。
对那个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词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女人,他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一眼。
“你看,这里写着的。虽然是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蝇头小字。就算你再怎么不通世故,好歹也是上了咱们大学的人,如果你们要的话,明天给你们用正式邮件进行通知也行。好,我们走了。”
他拖着纯也的手就要走。
“你给我等一下。”
向着那个从无形的气势中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终于一脸愤怒地要追上来的女人,他冷冰冰地丢下“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追上来的话,那就触犯了轻罪法第一条二十八款,犯下了尾随等罪行。明白了的话就去找其他的冤大头吧。”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而去。
如果他面带柔和的微笑的话,一定能颠倒无数女性。可是他却只以轻蔑的眼神俯视着人。那张明明很端正的面孔,却让对手在怒火中烧之前就不由得先心生畏惧。
察觉到危险的感觉,她也就死心地放弃了追下去的念头。
“你不是学法律的学生,却对法律这么熟悉啊。”
向着连第几条第几款这么具体的数字都能闲闲地脱口而出的他,纯也感叹地说道,但他的回答却毫无一点通融之意:
“现在这点东西是常识好不好。就算去报警或者去消费者中心求援也是有限度的,自己的身体就要由自己来守护,这是铁则,只有这样法律才能派上用场。唉,知道又明白怎么使用的话就是强力的援手,不知道的话又往往是受损失的根源,法律也就是这样的双刃剑啊。”
“就算是这样,可我真没想到你会帮我。虽然你说这说那的,其实还是因为担心我这个室友吧?”
“并不是什么因为你我才去做的,我只是受不了像那样的人渣而已。”
纯也开开心心地对他说,而他却嗤之以鼻。
“总之,会被那种揽生意的家伙叫住的,只有长着一张蠢脸的笨蛋而已。看到轻浮的0L,就用什么首饰、化妆品、旅行之类的做饵。看到压力太大的中年大叔就换成什么减压对策、检定资格、语言学习。而且哪一种都是专打帅哥美女牌的色诱生意。现在强买强卖什么的早就过时了,性欲毕竟是动物的三大欲望,诉诸于性欲的东西就算时代发展了,也还是不管在哪个时代都管用的。
刚才是我偶然路过,还算好的。以后也许会碰到凶神恶煞的家伙们来围你,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哦,‘学长’。”
虽然语言中用的都是敬语,但他的态度里却没有一点对学长的尊敬。他是故意使用‘学长’这个词的。他们虽然同是帝都大学大三学生,还是在学生宿舍分配中被安排到一个寝室因而结识的室友,可是纯也重考了一年,实际年龄长了一岁。
而这个虽然年纪比较大却仍然不通世务的纯也,对他那把自己当成傻瓜一样的口气都已经习惯了。不,还是应该说因为对别人的恶意太过迟钝,以至根本无法理解到对方是在揶揄自己比较正确一些吧。
何况纯也还因为他回护了自己而开心不已,笑嘻嘻地听着水城透以他的毒舌对自己进行的谆谆教诲呢。
接下来他们到了约好的那个店里,虽然比当初预定的晚了一些,幸运的是店里还有空座。这个位于大学附近的烤肉店定价非常便宜,因此不管是住宿生还是走读生都非常喜欢光顾。像这种晚餐的时间里,店里总是挤满了人。
确保了里面的位置后,向着手拿冷水和湿毛巾、看起来非常舒适的纯也,透用手指尖推了推基本没有什么度数、接近平光镜的眼镜,开口道:
“真没办法,今天累死人了。”
他很不愉快似地鼓起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