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山中岁月长（下）
三个小时后，正在巡查分店的吴良忽然得到消息，高姌晴失踪了。
不在店里，也没回村，马小波甚至还向胡云彪那里递了消息后发动小弟全城搜寻，也没能找到高姌晴的踪迹，只是从路人口中问出有一个符合描述的漂亮姑娘往东出城去了，是西关村的方向不假，可目前人在何处却依旧未知。
“不会出什么事吧？”
刘桂花忧心忡忡，“要不咱赶紧沿路去找吧。姌晴年纪轻轻，又长得那么漂亮，别是遇到了什么坏人。”
吴良却摇头，“不会，高姌晴不是那种没脑子的蠢货，再等等，可能她就自己出现了。”
看到吴良这幅不慌不忙的样子，刘桂花顿时心生不满得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５人想作恶还管你有没有脑子啊？不行，我不放心。”
说着，刘桂花就带人要往外走。吴良伸手拦住，将手上的文件往刘桂花怀里一塞，“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开车去找。”
一条笔直的乡村公路上，根本看不到几辆车，吴良驾驶着座下金杯一路呼啸而过。坏人劫道这个说法，他是肯定不信的，在这个十里八村都是互相沾亲带故的小地方，哪来的那么多坏人。就算真有那么一个脑生反骨的另类，又那么不巧得和高姌晴碰上了，谁小心谁还不一定呢。
别看高姌晴腰细如柳枝，好像一幅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模样，但内地里，她却是一个从五岁就开始跟着家中长辈习武操拳的真英雄好汉，虽然学得都是些偏重强身的养生练法，可单独对付一两个突生歹心剪径毛贼，根本不在话下。
每当路过一处集镇，吴良都会下车询问一番，得亏高姌晴生就的那幅好皮囊注定让人一见难忘，在一个个村民的热心指引下，吴良很容易就把握清楚了高姌晴的行进路线。
高姌晴一路向东，确实是在往西关村那边走，吴良本来就不怎么担忧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吴良和高姌晴打小一起长大，见她耍小性子闹脾气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吴良记得最凶的一次，是班里有个小流氓看高姌晴长得漂亮，上课时总撩她的头发，下课也一直缠着她。直到有一天，小流氓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敢在校门口当众掀了高姌晴的裙子！
十二三岁的年纪出手不知轻重，高姌晴当场就把小流氓打到了肋骨骨折口溢鲜血的地步。
家长找上门来，高父高母不问青红皂白就狠狠得训斥了小姑娘一顿，还要她带着钱亲自到医院里赔礼道歉。当时高姌晴委屈得啊，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流。
当晚，高姌晴就偷偷跑到吴良的家里，说要自己帮她离家出走。可第二天气过了，高姌晴不用吴良等人劝说，她就主动回到家里，把实情一五一十得告诉了父母证明自己没错，最后还攥着拳头威胁着她的父母，说自己宁愿退学宁愿被骂死也绝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回想到这些往事，吴良坐在车里不由得笑出声来，高姌晴哪像是那种受了委屈便会闹失踪的人，就算真气不过，她也是跑到面前和自己狠狠干上一架才对。
然而，吴良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到达距离西关村最近的石牙镇后，吴良在路口询问了很多人，却根本没人对高姌晴有印象。吴良不死心，又跑到镇里头去问，可前前后后跑遍了也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出事了？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刚一出现，吴良的心就忍不纵狠得揪了一下。在车边来回得踱着步，吴良此刻说不出的烦躁，用力锤了两下脑子，而后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着心情。吴良摊开车里的一张当地地图，手指以石牙镇为起dian一路沿线倒推，既然在上个村子还有人见过高姌晴，那问题肯定就出在这中间的十几里山路上。
吴良看着地图，岔路并不多，自己完全可以挨个排查。只是岔路再少，也是一个弯儿又接着一个弯儿的，在崎岖不平的山陵中纵横交错，吴良低估了事情的困难性，也高看了小面包的车辆性能。
金杯车的服役时间虽然不长，可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天天跟着牛大壮，满载几百上千斤的猪牛羊肉上山下乡，里程表上那个以万为计量单位的数字，就是它血与泪的篇章。
减震，早就坏了，球头，也一直在漏油。
在夜色将要降临之际，金杯车终于趴窝了。吴良打开前机盖，满是防冻液沸腾后刺鼻的甜味。不用看，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修好了。
吴良往店里去了个电话后，把车扔在路边，继续往前找。
天色越来越黑，用两条腿赶路的吴良心里也越来越急，这个该死的臭丫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从小都是她惹了事，让我在屁股后头给收拾残局，凭什么啊？
吴良碎碎念着，爬上一处高坡后视线豁然开朗，一座狭长的水泥路桥横亘在两座小山中间，底下是哗啦啦的河水在尽兴得流淌。
吴良大口得喘着气，远远得好像有个人影坐在桥中间。
待走近后，吴良心里憋了半天的情绪骤然迸发，“高姌晴！”
正对着水面发呆的高姌晴惊喜回头，可在瞧清楚吴良脸上表情的刹那，她的笑也随之收了回去，只用两只明晃晃的大眼睛盯着吴良，不说话。
“看什么看！赶紧站起来，跟我回去。”
吴良正满肚子的火，说话时语气自然不会中听。两人中间还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加上天色已黑，也看不清高姌晴脸上的表情，“不回。”
吴良气急笑了出来，还不回？大爷我这次，还就真就不管你了！
余光扫见吴良要走，高姌晴赶紧扭头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撑着地，两脚作势遇蹬，“唉，你别走！让我回去也行，不过你得先原谅我，并且保证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凶我，不能惹我生气，否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听着高姌晴嘴里说出来的一大长串要求，还有末尾的那句威胁，吴良抱着手冷笑，“高姌晴，有本事你就跳。但我提醒你一句...”
噗通~
一脸老神在在的吴良万万没想到，高姌晴都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从桥上跳了下去。衣袂飘飘，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到落水声传来，吴良才猛地回过神来，鞋子都来不及脱赶紧跳了下去。
“你疯了啊！”
高姌晴肤白貌美，能文能武，可她这辈子最大的缺憾就是根本不会游泳，而且还是那种怎么学都学不会的旱鸭子，吴良刚才想要提醒她的就是这点。
吴良三两下游到手脚扑腾高姌晴身边，准准得一手抓住她的头。下水救人，最怕的不是什么暗流旋涡，而是落水者慌乱之中不顾一切的死命挣扎，一个不好就是救人者与被救者双双丧命的节奏。吴良清楚这点，所以在将高姌晴脑袋提出水面的第一时间，他就大声吼道：“别乱动！我救你出去。”
而高姌晴听了后，竟然也就乖乖听话了，就连上岸后，她都还是像章鱼一样死死得缠在吴良身上。
幸好河面并不宽，幸好安全上了岸。
“高姌晴，你是不是有病？”
吴良说出这些话都很勉强，身体还在发抖，大半是源于劫后余生的后怕，小半则是因为初春破冰的河水实在是太凉了，加上冷风那么一吹，这滋味，简直比针扎还要难受。
高姌晴也湿了个通透，原本嫣红饱满的嘴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白，满眼惊惶的她锁定着吴良，口中还弱弱得喊着：“无赖哥哥...”
就像无数闯了祸的孩子一样，逆反的时候天王老子都不怕，出事了却还是只记得开口找妈妈。
“你给我下来！”吴良右手用力打了下高姌晴的屁股。
高姌晴脑袋窝在吴良胸口，抬头时满脸梨花带泪，“不，我怕~”
“你还知道怕？”
吴良此刻是真的忍不住自己心底的气愤了，两只手轮换着用力拍打着，反正刚才在水中纠缠时，高姌晴身上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给他碰了个遍，再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怕你还敢跳！高姌晴，你今年都多大了，还把自己当孝一样活呢...”
呜呜呜...高姌晴也不说话，就一味地抱着吴良哭。
借着头顶的星光辨认清楚方向后，吴良抱着高姌晴慢慢向西关村走去。按理说落水的两人本该抓紧回去找一身干净衣服换上，以防内外交迫下引发感冒肺炎等二次伤害。可无奈吓坏了的高姌晴就是不松手，非要像个树懒熊一样死死得挂在吴良身上。
黑黝黝的僻静公路上连个灯都没有，两人就这么沉默得走着。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仿佛受到了此刻气氛的感染，连带着高姌晴的声音都变得有些虚无缥缈，吴良低头看了她一眼，冷冰冰道：“你说呢？”
高姌晴现在整个眼睛都是红肿的，却还是止不住得有泪水向外涌动。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她明显还沉浸在之前的巨大悸惧当中。
平时大大咧咧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高姌晴，终于体现出了她柔弱的那一面，像个孩子死死得抓着吴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吴良，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吴良深深叹了口气，“高姌晴，你已经是个具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要学会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今天这一跳你有考虑过后果吗？人无论再怎么冲动，都不应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两人过往相处时多是嘻嘻哈哈，这还是吴良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和她说话。高姌晴误以为这是关心的责备，却不知道吴良已经不是她所认为的那个人了，吴良其实更多的是过来人的劝诫。
“我也不想跳的，就是你实在是太气人了。”
“我来的这些天里，你一次好脸色都没给我，不是嫌我烦，就是撵我走。为了讨好你，我认真听你开会，我挠破了头皮得写报告，我还帮你出主意。可你呢？”
“吴良，我从小到大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一路走来，都是高姌晴在说，吴良只是倾听，在不知不觉间两人便已回到了东山坪的宿舍门口。吴良拍拍高姌晴的肩膀，示意她下来。
可高姌晴怎能甘心，双脚落地后依旧不放弃跟着解释道：“吴良，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当初的拒绝？我承认我当时说得话有点重了，可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适合做情侣，而不是讨厌你，看不起你...”
吴良换上干净衣裳后，身体终于暖和了起来，反手将已经开始打喷嚏的高姌晴推向有纱门隔绝的里屋，道：“先换衣服，我再和你说。”
高姌晴面色一喜，乖乖得走了进去。
吴良则靠在门边，一边轻轻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说道：“你当时拒绝了我，我一开始当然生气不能接受，所以我选择离开省城来这里支教。可命运总是会让人出乎意料，短短半年间我竟然开了家公司，又成了村小的校长，生活反而变得更加充实而有趣。”
说这些话时，吴良的心情是无比复杂的，表面上是在聊竹阳县的生活，但同时也是在暗暗得影射前世。高姌晴的一次拒绝，改变了吴良的两段人生，在当初的怨气被之后的二十年岁月消磨殆倔，吴良此刻剩下的仿佛只是平静的超然。
里间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突然停了，隔着纱门的高姌晴眼神都在颤抖，却强装无事道：“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吴良无声一笑，“就像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生就像一幅堆了满地的多米诺骨牌，一旦推倒了一片就再也停不下来。高姌晴，你其实根本没必要总是想着祈求我的原谅，因为时间会为你我抚平一切。现在的我既不恨你，也不怨你，就让我们安静得过着各自的人生，好吗？”
如吴良所想的一样，高姌晴久久没有给出回应。在点燃灶火烧开了一大锅水之后，吴良敲敲门，“水给你烧好了，最好洗个热水澡再睡。”
钻进早早打好的地铺，吴良听到门开了又关，有水流声，好像又有一丝若有若无得啜泣声，再然后便是一具温热的躯体钻到了他的身边。
“吴良，我们只是几个月没见，怎么却感觉你身上的变化好大，大到好像你瞬间长大了二十岁，而我却还是个孝子似的。”
吴良身躯一紧，而后又瞬间松弛了下来，“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通过背部的触感，吴良能够想象出此刻的高姌晴正在拼命的点头，偶尔掠过的发梢带起一阵丝丝痒痒，就像彼此心尖上摇曳着的暧mei与忧愁。
过了很久，高姌晴忽然又凑到了他的耳边，坚定道：“吴良，我不会放弃的！”
这是在向我宣誓吗？
吴良愣了楞，随后拍拍高姌晴绕到自己胸前的手，“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