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山中岁月长（中）
高姌晴醒来时，床上已经空了，没有纸条，也没有为她留下的温馨早餐。
抱着被子在地上满脸恨恨得滚了两圈，高姌晴才懒洋洋得起身洗脸刷牙，就着壶里剩下的温水将两块鲜花饼下肚后，就匆匆出门往县城赶去。
西关村到县城是将近二十里地的路程，高姌晴当然不会选择徒步前往，仅仅在村口守了一刻钟，姣好面容以及热情洋溢的笑，就让她轻轻松松得搭上了一位老大爷的拖拉机，吭哧吭哧，叮愣咣啷得踏上了县城寻亲的道路。
和辗转反侧的吴良一样，高姌晴昨晚上也没能睡好，满脑子想得全都是接下来该怎么施展自己高超的沟通术，哪怕忍气吞声，哪怕谄媚逢迎，也要迅速得拿下吴良。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藏在被窝里的两条白生生的手臂还用力攥成个拳头，暗自立誓只待大功告成，便是我高姌晴翻身农奴把歌唱之日！
高姌晴一想到那一幕，哪怕此时正坐在拖拉机后车斗里的她被迎面冷风吹到快要鼻涕横流，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像已经把吴良这泼猴给成功攥在了手心里。
“大爷，你知道百里香火锅店吗？”
老人一手搭着扶手，轻轻磕打着土烟杆里的烟灰，略带自豪答道：“当然知道啊。县城里最红火的餐馆嘛，几个老板还都是俺们西关村里的人哩。”
高姌晴眼神一亮，赶紧作出一副满脸八卦的模样继续问道：“原来是这样啊...对了，我昨天还听说大老板是你们村小的支教老师，我当时就纳闷了，他一个穷老师怎么就能开起那么大的一家店。大爷您给我说说呗。”
“想知道啊？”老人扭头看了眼高姌晴，会心一笑道：“这事说起来可就长喽，俺们村小的吴老师，那可是个有大能耐，大善心的人......”
从学校被毁，到那一夜的村民大会，再到学校重建，这些老人亲身见证过的事情说得都很详细，而那些关于县城大混混胡云彪，传销骗子郑先耀，以及与县长杜长隆家中邀聚的事情，只是道听途说的老人说起时自然要含糊了许多，可也因此多了些以讹传讹的传奇色彩。
而本来只是当做挺热闹的高姌晴，脸色却渐渐变了，有点凝重，也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哪怕是将那些不合常理以及明显夸大的部分剔除掉以后，老人话中提及的吴良也和高姌晴记忆中的那个他大相径庭，这还是我认识的吴良吗？
在老人娓娓而谈的话声中，一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结束了。高姌晴笑着向老人致谢，翻身下车走进位于东平大街上的百里香总店。高姌晴随手拦住第一个路过身边的服务员，从她口中问明了吴良办公室的位置，并得知几位经理如今正在里面开会的事情。
不知是被高姌晴的外貌所迷惑，还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太过于理所当然，高姌晴就像主人巡视自家领地似的一路畅通无阻。
高姌晴穿过大堂推开经理室大门时，坐在办公桌后的吴良正说道：“幸好刘经理的人员储备工作做得还算不错，为公司额外训练了一批服务及后厨人员，另外，我刚刚查了下账，如果把结余的流动资金全部抽出来，足够我们在省城里再开一家分店了。但是，我在这还是要批评在座的几位一句，就因为你们的不作为，导致公司的扩张进程已经全面滞后！你们是废物吗？是不是我不在，你们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不打招呼直接冲了进来的高姌晴就站在门口，吴良仅仅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下达着自己的工作指令。
牛洪斌悄悄使了一个眼神，眼守鼻，口守心得坐在原位，马小波得到示意，踮着脚替高姌晴搬来了一张椅子。接下来，便是冗长复杂到让人头痛的工作安排，吴良该夸得夸，该骂得骂，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他的睥睨纵横中迅速流逝。
从始至终，吴良都没有再看向高姌晴一眼，而高姌晴的表现也出乎意料的沉默，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吴良一拍桌子，道：“今天就先说到这里。马小波，你带上公司的人员考核单，跟我去分店巡视。牛大壮，你也一起，路上我正好和你说一说关于配方保密和改良的注意事项。剩下的人，吃饭。”
吴良路过身边时，伸手按住想要起身的高姌晴，语气中不带喜怒道：“听了一上午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有多忙，你我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吴良就头也不回得走了，马小波和牛大壮都顾不上和高姌晴说句话赶忙跟了上去，牛洪斌冲高姌晴笑了笑也走了。高姌晴留在原地，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有一点点的刺痛，更多的还是被迎头一闷棍的巨大失落。
“别想太多了。”刘桂花作为唯一的女人，同时也是过来人，适时得上前搭住高姌晴的肩膀开口安慰道：“你们俩的事我也听说了，虽然我不是特别清楚吴良的心思，但我相信肯定不会是你想得那样。”
高姌晴抬起头，一幅明显想问却又没问出口的样子，刘桂花温和得笑了笑，“告诉你呀，吴良他今天一个上午的骂人次数，比过去半年加起来还要多。这是心里窝着火呢，看上去横，其实对你在意得不要不要的。呵呵，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刘桂花一边说着，一边又拉起高姌晴的手，“走，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公司去。”
整个下午，吴良都没有回来，高姌晴和刘桂花闲逛，聊天，也知道了在没有她陪伴身边的很多很多日子里，吴良是怎么渡过的。比如经常性得一个人坐着发呆，比如有年轻小姑娘对吴良示好时，他是怎么落荒而逃，然后又在众人打趣下如何讳莫如深的。
如果说，这些还只是刘桂花没有明确偏向的暗示，那百里香二楼那间被吴良命名为姌晴的包厢，又该如何否认。高姌晴进去看过，房间很小，坐落在长长走廊的最里端，因为狭窄到了只能放下一张双人桌而鲜少有人光顾，听说只有一些情侣，才会不嫌弃这个既不向阳也不通风小房间，选择走进到这里面体会着寂静的独处。
这是否就代表了她高姌晴在吴良心里的位置？
为不引人注意而遮掩最深，无需过多的装扮与张扬，独自享受就好。
晚上，高姌晴坐在刘桂花为她安排的小房间里，“你并不讨厌，可惜全无用处。”
高姌晴一直记得这句话，因为当初她就用这句话来拒绝吴良的。
那时候高姌晴自信得认为，吴良毕业后或从政或留校任教，在父母家庭的帮助下，吴良会很轻松得便能爬升到一个不错的位置上。可高姌晴最讨厌得恰恰就是这种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的人生，看似光鲜亮丽令很多人艳羡，实则却是被脚下位置将自己困在原地的可怜虫。
于是，自认为喜欢惊喜渴望未知的高姌晴，毫不犹豫得拒绝了吴良。她憧憬的未来是三十岁前攒上一笔钱，三十岁后便要去海角天边，当个背包客，看遍大山大河。如果家庭和孩子会成为自己的束缚，那高姌晴便宁可不要，因为人生只有一次，请原谅我选择自私。
可现在高姌晴回头看去，当时的自信，还有自以为不落俗套的人生规划，原来竟像是自负的愚蠢。吴良从无到有得开了一家公司，建了一所学校，高姌晴准备用十年时间做的事情，吴良仅是半年便有了雏形。
她又凭什么看不起他...
高姌晴脑袋纷如乱麻得想着，原本只是想来挽回一段珍贵友谊的她，一个不留神却被吴良牵动了心。
而人最怕的，便是为他人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