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花落愁伤病女子
虞铨有个长兄名虞镛,考了三次科举才谋了个知县的职位。干了七八年,父亲虞绍儒的旧下有发达的想报答虞绍儒的提携之恩,因此帮忙给虞镛找了个京差,做了顺天府治中,是个正五品的官职。虞镛为人读书资质不高,也不善官场交通,能得这么职位完全靠父亲的关系。他为人倒是老实憨厚,极重孝道。他夫人是林氏,生有两男三女。一个儿子考了举人就到吏部报到去了,另一个儿子不喜读书在江浙一带漫游。大的两个女儿皆已出嫁,剩下一个最小的女儿叫舜英,仍待字闺中。
虞舜英与虞子蓠杜秋儿同生于康熙二十九年,三个人连着三个月份。杜秋儿生于七月,虞子蓠生于八月,虞舜英生于九月。虞舜英自娘胎出来就身体羸弱,时常有些小病。五岁那年得了场感冒,从那时起就落下了个怕风的毛病。时常虚汗冒出,炎热天气也觉得冷。风一吹就要打喷嚏,常常觉得疲乏无力。十二岁那年又得了场重咳嗽,治了一个月不见效果,眼看不行,虞镛托人访来个名医才治好。因此她住的地方,总是门窗紧锁,一丝风也不放进来。
虞舜英自知自己身体虚弱,总有朝夕不保的感觉。因此性情多愁敏感,常常锁在房里,一日到晚不与人说一句话也是正常。林夫人看在眼里,只有叹气,也没有别的法子。那日在妙语婚宴上见到侄女子蓠生龙活虎,心里更加羡慕。
暮春时节,因风凉且柳絮飘飞,虞舜英又是将自己锁在房内。院里草绿花开,似与她一点不相干。这样生机勃勃日子里,连笼里的鸟儿都不如。才十八岁的年纪,虞舜英常常想到生死的事情。她有时觉得了无生趣活着真不如一下闭眼就魂飞到那不知的世界里,但人总有恋生之情,她每日就在这种惆怅忧闷中过。
一日下午,虞舜英方才小憩醒来,丫头正在房中纳鞋底。屋内香炉香气氤氲,舜英穿起衣服下床来。虞舜英问丫头:“春天可是要到了?”丫头只当她是开玩笑,答道:“这会立夏都过了,小姐才问春天。”虞舜英听了不信,就要开窗去看。丫环连忙将一件厚厚披风拿来披在她身上:“这会还凉得很得,小姐要仔细些。”虞舜英难得将窗子打开,窗开处,一阵风吹入,她顿时觉得冷得发颤。丫环连忙上来要掩窗,舜英摆摆手,“我想瞧瞧外面。”向窗外看去便是后园,园中有个小池。池中水色青绿,荷叶平铺其上。池边草儿青青,尽显茂密向上之状。园中桃花已落,叶子发得满枝都是。另有两株茶花,往年大朵红花开满枝头时,甚是美丽。此时枝头也只剩几朵残黄的,落地的都烂入泥中。
舜英见此景象,不禁想到自己。自己这身病痛,恐怕不久自己也要像这些花一般凋落,身陨黄泥。丫环见她呆立窗前,眼睛红红,知道她又伤感。“小姐还是关上吧,风吹着对身体不好。”舜英便移了步子,丫环上前将窗关紧。她轻移莲步走到书桌前,丫环知道她要写字,忙给她研好墨。虞舜英刚才见了那暮春残败之景,触景伤情,提笔写下一首绝句:
小窗偶启日黄昏,病体依轩向小园。花死方知春已过,黄泥烂处是香魂。
写罢搁笔,已是满脸泪痕。丫头不知怎么宽慰,急得也哭起来。夫人林氏过来看她,在门口听到哭声,以为是出了事边问边疾步进来。进来一看,主仆二人抱在一起痛哭。
“这又是怎么了?”林氏心里沉重过来,看见桌上的绝句,不觉心惊肉跳。尤其看到“花死方知春已过,黄泥烂处是香魂”一句。这可怜的孩子,竟然有这样想法。
虞铨夫人有时会过来这边看看,林氏就将那绝句的事情告诉她。杜夫人听了也唏嘘不已,她连嫁人都还没有,若是真这么小年纪就有不好的事,别说做父母的肝肠寸断,就是她这做婶婶的也要心疼死。林氏但凡说起此女便泪如雨下,每日看她虚弱忧闷,真是心如刀割。说起女儿,林氏忍不住羡慕杜夫人。“我家舜英要像子蓠那样生龙活虎,叫我们夫妇俩舍掉这家业也无不可。”杜氏也有三个儿女,自然知道做母亲的心情,宽慰她道:“舜英的病这么多年不好,只是没遇见好医生。要是遇上医术高明的,吃几剂药也就好了。”“自她有病,我们不知找了几个医生,有名没名的都来过。都说是太阳病,却总也治不好。”林氏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杜夫人小声道:“那有没有去问过半仙?会不会什么不干净东西缠着她不放?”“怎么没问?每回去说的都不同,她房里光挂的辟邪平安符都不知有多少。我这些年是逢庙便拜,只求她能够好起来。”“就是这样也急不得,你多让她放宽心,别总想着这事。这身子有时就是奇怪,有时你越想着它有毛病它就是没病也要有。”“我说也是这个理,不止我和她父亲劝她,她哥哥姐姐回来也是这样说。只是这孩子本来心眼就紧,自己总待在一处就更要乱想。”“既是这样,你让她来跟子蓠一块。子蓠最是闲不住的人,没事也要找事来做。让她们待一起,舜英有伴说话心也宽些。”林氏不大好意思:“这不是麻烦你和二叔么……”“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妙语出嫁,家里忽然少个人还不适应。云霭在家带孩子也觉得无聊,舜英过去正合适。”杜夫人一起这个想法就认定,让林氏跟舜英说好就直接过去。林氏杜氏都出身书香人家,两妯娌关系也一直不错。杜氏说这想法林氏也觉得可行,但这还要跟舜英说过看她的意思才行。
舜英听完母亲的话犹豫不决。“婶婶自然是好意,只是我去要给他们添麻烦。”林氏笑到:“你叔叔婶婶都是极好说话的人,我既和你婶婶说好你又不去,这要叫他们多想的。”舜英坐于床头,思索一番,仍是不能决定。“不知那堂姐……”林氏只听这半句就知道她犹豫的意思,笑起来:“你是怕子蓠不好相处?只管放心,你虽称呼上叫她堂姐,其实她只比你大一个月。你们一样年龄,应该最谈得来。况且她性格开朗,我听你婶婶说她还懂得许多东西,说是什么算术?我不知道,想来也读了不少书。你到那里闲了还可以跟她作诗写词什么,我不懂你们这些文雅消遣。她家还有个嫂子,也是知书达礼的。”舜英听母亲把这堂姐夸得这么好,不禁想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