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柄削发如泥的匕首
阿敏手忙脚乱地找了条绒毯过来给应含絮披上,然后又艰难地拽起她拖回到轮椅内,阿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应含絮似乎看到了过去的她。
“我生生世世都跟落水结缘,生是被人捞上来,死是被人丢下水,一刹那被水包围的感觉,跟被死神拥抱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应含絮虚弱地叹道,阿敏的眼泪砸在她手上,带着热度。
“阿敏,你还是那个我熟悉的阿敏……”应含絮看着她,说,“会为我求情、会替我操心,是不是?”
阿敏抹干眼泪,不肯说话,默默推着轮椅回到应含絮自己的房间里,然后点燃火炉温暖屋子,准备为应含絮换掉湿衣。
应含絮却阻止了她。
“姑娘!”阿敏跺脚,“再不换掉,您会患上风寒的!”
“不要紧。”应含絮说,“我只问你,肯不肯帮我?”
阿敏别过头去,幽幽地说:“姑娘,阿敏的爷爷曾为女皇效力,被恩赐雪神的手杖,奉之为无尚荣耀,爷爷发誓家族后代将誓死效忠女皇,若有背叛则世世代代不得好死,阿敏从不敢违背女皇的意愿,阿敏听从宁国太子的话,皆因女皇的吩咐。”
应含絮恍然,安慰她说:”阿敏,我不是要你背叛北银国、背叛女皇,我也不逼你助我逃脱,但你能否替我找一样我可能需要的东西,并替我藏好,不要被常琴发现,必要之时,再给我。”
“姑娘需要什么?”
“一柄削发如泥的匕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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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崇的刀子将将出鞘,尚未挥舞到脖子上,那一边常琴突然弯腰,捂住胸口,痛苦难抑。
池崇一怔,抬眸望去,目光炸裂惊痛。
常琴回眸,怒目瞪视应含絮,应含絮手里握着没入胸口的刀柄,这是才从阿敏腰间抽出的匕首,一柄削发如泥的匕首。
应含絮知道自己用得到它,当然若不是走到了无路可退的这一步,应含絮也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做法。
常琴与她同命,同命不止意味着同生共死,还包括同样的感受,应含絮受伤,常琴也会受伤,应含絮难过,常琴也会难过。
所以常琴这几日一直隐忍着内心莫名其妙泛起的苦水,莫名其妙心情糟糕,不得不找人发泄,暴力出气。
是应含絮内心无穷的悲怆感染了他,让他跟着不好受,可他自己的意识行为却逼得他必须与内心的悲怆背道而驰,他的矛盾让常人无法理解,也让他狂躁不已。
今日应含絮这一刀,则是直接给了双方肉体的伤害。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与她同食那株心脉相连的草。
后方突然响起地动山摇的战鼓和战马嘶鸣,铁蹄如雷滚滚纷至沓来,尘土飞扬中,常琴越过应含絮,看到为首银甲披身的,竟是常英。
一线天对岸见到常英到来的月澈,当即号令将士,冲过一线天夹击太子军。
狂野的战马不惧坠崖的风险,纷纷跨越一线天扑击猛攻,常英的千军万马则从后方配合,势如破竹,常琴与其部下等几十号人完全无力抵挡,人质也趁乱被一一救出,当然包括受重伤的应含絮。
池崇抱起应含絮越过兵荒马乱到一处僻静之地,看着她满手的血不敢松开握着的匕首,心急如焚又怒不可遏:“疯婆娘!”
应含絮看着他,咧嘴笑,他身后是修罗地狱般的惨烈厮杀,却淹没不了他俊逸的面庞迷人的双眸,他卓尔不群、放纵不羁,从前怎没发觉他才是这世上最完美无暇的男子呢?
思绪跟着血流飘散,无法收回,好像魂飞魄散。
“何不言N不言!”池崇对着乱走的人群疾呼何不言。
何不言猛地奔过来,二话没说从腰兜里掏出一瓶药粉就往应含絮伤口上撒,嘴里叫道:“这下手也真是够狠,再差一点就捅破心脏了!”
应含絮还是笑,仿佛对此很满足,她说:“你们瞧常琴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很痛,不过好奇怪,我没觉得那么疼……”
池崇心如刀割:她自己不疼,不知道爱她的人会疼吗?
可是正要抱起她离开这刀林剑雨之地,她却突然拽住他的手臂,迫切问他:“你曾说过池碧是除了你心上那名女子之外,你见过的这世间最美,我想知道,你心上那名女子……是谁?”
池崇不放慢抱起她的动作,与何不言速速撤离,当附耳在她脸侧的时候,轻轻吐出两个字,呵气如兰:“是你。”
这个世上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有柴盐油米的爱情,也有从前世追随至今生的爱情,有些事,只是应含絮没有对池崇说,而池崇也没有告诉应含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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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疆边塞小镇杏落里,池崇找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安顿好受伤的应含絮,然后根据何不言开的药方,马不停蹄寻找救命的药材。
然而边境药材稀缺,好几味药没办法找全,池崇很暴躁,循着药店,挨家挨户地敲门,彼时已近深更半夜,若遭了拒绝,他干脆刀子一横往人家脖子上一架,不怕人家不给。
可若真没有,也实在给不出来,池崇怒气冲冲回到宅院,看见应含絮躺在床上几乎被何不言脱光了上衣,愈发气得山摇地动:“何不言!你在干嘛?”
何不言很委屈:“救人啊,药呢?”
“救人你需要……需要耍流氓吗?”
“你小妾伤在胸口,我不脱掉她的衣服,瞎摸吗难道?”
池崇居然无言以对。
何不言补刀说:“放心,她在我眼里和隔壁的阿美是一样的,我保证不会心动不会意淫。”
“隔壁的阿美是谁?”池崇忍不住问。
“是条性感的母狗。”
“啊——”随着何不言对母狗的形容话音刚落,应含絮一声惨叫,池崇怒喝:“你弄疼她了!”
何不言恢复正色与严肃,摇头道:“不是我,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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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同感,能把应含絮从昏迷中痛醒的,唯有常琴。
常琴全军覆没,被月澈缉拿,月澈脑袋发热,因恨他挟持自己的养父母相威胁,一怒之下刺了一剑穿透常琴的肩胛骨,常琴忍着剧痛抬眸,目光狡黠含笑,月澈突然顿悟,忙抽出剑来,呼喝军医替他疗伤。
“没办法弄死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窝囊?”常琴问他,继而又激将他,“或者一刀结果了我?否则总有一日,我逃脱你手东山再起,还你的这一剑,可绝不会这样手下留情。”
“堵上他的嘴!”月澈吩咐道,游目四顾,却不见应含絮与池崇。
一场厮杀激烈疯狂,他不曾看见他们早已撤离,所以也不知道应含絮的情况,但常琴在他手里,只要他一日不死,应含絮必然也活着,是以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妥妥当当、体体贴贴地照顾好这个恶棍,着实很窝囊,着实很憋屈,看他嘴脸也着实忍不住想一刀结果了他,可是不行,月澈不仅不能这样做,他还要顾及他每日温饱、伤势轻重,甚至要在他故意自残挑衅的时候,阻止他、安抚他、关心他心情好坏。
“不许难过!你难过的话,应含絮也会难过,不许不开心!你瞧你这牢房布置得多温馨?不许生气,你再瞪我,我就戳瞎……蒙上你的眼睛!”
每当牢房里传来这样妥协退让的安慰,牢房外的人都会感慨:晓郡王真是个仁慈且博爱的主子,即便太子那样对他,他依旧毫无怨言,还以德报怨,着实难能可贵。
可是这样的消息传到宫内,月澈本想以勾结外敌的罪名扣押常琴,获得崇文帝的支持并制衡*,不料等了半月,支持没等来,反而遭了崇文帝一道圣旨,旨意声色俱厉,命令月澈立马放了常琴,并交出北疆大军的兵符,亲自护送常琴归灵安城。
“这是老糊涂了嘛?”月澈拦截了圣旨,在传旨大臣葛海公公面前大发雷霆。
葛海支支吾吾,几度欲言又止。
他没有以崇文帝的威势怪罪月澈丢弃圣旨大不敬之罪,反而关上门来,打算与晓郡王说几句悄悄话。
“奴才心里头一直有个疑问,也感觉每日里这脑袋,是随便搁在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掉落的。”
“小老头,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月澈鼓舞他道,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姿态,“到了这地步,大不了我就抛弃一切,继续做回我那来去自如的江湖侠盗,还乐得清闲呢!可是常琴此人,我是绝不会放的。”
“奴才也觉得太子爷放不得呀,皇上自从整了容后,对太子爷是言听计从,如被下了降头一般,没了自个儿的主见,事事都任凭太子爷摆布,奴才甚为担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