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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维新女侠(2)

日军宪兵队的会议室宽大豁亮,北村研一坐在正中的位置,韩筑霖、杨炳乾和松本野生在场。

北村研一眉眼低垂地坐在那里,宛如一位得道高僧,似乎想以此举告诉众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经过短暂的静默之后,他终于开口了,“之前我拜托二位暗查须笛玲珑佛塔下落,不仅仅因为你们两个都是当事人,更是出于我对你们的信任。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你们恐怕会辜负我的期望。”

韩筑霖急忙解释说:“北村先生,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调查,一刻也不敢松懈啊!”

“有收获吗?”

韩筑霖说:“有。据线报,多家的厨房十分可疑,前两天地面突然塌陷,竟露出一个深达数丈的大坑,怀疑坑中藏宝。”

“扯淡!多九爷若有藏宝,老子的脑袋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杨炳乾这句话让韩筑霖始料未及。他做梦也没想到,结拜兄弟居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自己。宛如釜底抽薪,并挨了当头一棒,韩筑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北村研一却对杨炳乾满意地点头,微笑说:“那么杨司/令认为呢?”

“北村先生,您想找回须笛玲珑佛塔,必须先查明维新女侠王邵君的下落,因为这座价值连城的佛塔是王邵君劫走的。”

“请说下去。”

“当年武卫右军教习多九爷掩护这位维新女侠逃脱,所以他或许知道王邵君的下落。我们紧盯多家,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出王邵君的藏身处,而不是直接从多家起获宝物。”杨炳乾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与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形成巨大反差。“因为按照多九爷的下三滥人品,家中若有宝物,早应该拿去换成粮食,而不是卖儿卖女,苟且度日。”

北村研一赞许地说:“杨司/令分析得很好,至少要比韩副市长的思路清晰。”

韩筑霖怨恨地盯着杨炳乾,杨炳乾视而不见。

“北村先生,我先向您道个歉。您拜托我和韩副市长暗查须笛玲珑佛塔下落,说实话,前一阵子我确实没有尽心尽职。”杨炳乾起身朝北村研一鞠躬,之后再次落座,“您也看到了,我在抓@产党,我在维持天津卫的治安,整天疲于奔命,所以这件事情主要由韩副市长负责,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啊!他居然搞错了目标,误把多家当成了藏宝之地,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

北村研一点头表示同意,严厉的目光投向韩筑霖。

韩筑霖紧张思索对策,他知道,倘若仍然没有上佳表现,他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你听到了没有?杨司/令这番话正是我想说的。”北村研一发难了,盯着韩筑霖说:“鉴于你的执行能力太差,决策出现偏差,我将考虑向天津特别市公署提议,撤销你的副市长职务。”

“北村先生,我认为藏宝就在多家!”已无退路,韩筑霖决定放手一搏。

杨炳乾突然冷笑,说:“韩副市长,你不要一意孤行,耽误了北村研一先生的大事。”

“杨司/令,请你闭嘴吧!我为我的言行负完全责任!”韩筑霖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西装,就像穿上盔甲准备战斗的士兵。“北村先生,粗略一算,维新女侠王邵君已近古稀之年,如今她是否还活着,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是与她有关联的多家一定有藏宝!”

韩筑霖指着窗外,继续说道:“不久前,多九爷差人将二十年未谋面的儿子多福接回了天津。蹊跷的是,在多福回来的第二天,多家的厨房地面突然塌陷并形成了一个大深坑。我认为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多家正有计划地起获宝物。”

杨炳乾仍试图阻止,“韩筑霖,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杨炳乾,谁有你聪明啊?!”韩筑霖嘲讽地说:“为了推卸责任,居然往自己的结拜兄弟身上捅刀子!”

“姓韩的,再敢胡说八道,老子一枪崩了你!”杨炳乾图穷匕见,虚张声势地嚷嚷着。

韩筑霖低头往杨炳乾怀里拱,“来来来,你现在给我来一枪!姓杨的,我告诉你,今天你不一枪打死我,出门我就往你家祖坟上撒尿!”

杨炳乾腾地一下站起来,生气地揪撰筑霖挥拳就打。韩筑霖也不示弱,巴掌劈头盖脸地扇了回去。天津卫两巨头竟然不顾身份扭打在一起。

北村研一见状,厌恶地皱起眉头。

松本野生再也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拼命将他们分开,操着生硬地中文说:“你们的,丢脸大大的!”

“唉!杨司/令、韩副市长,我已经看到你们两个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也相信你们的执行能力。”北村研一一声长叹,必须制止这种滑稽的混乱场面了。“暗查须笛玲珑佛塔一事必须抓紧,今后烦请二位多多费心,我希望尽快找到宝物敬献**陛下。”

北村研一摇头叹气,起身往门外走,刚走两步又停下说:“结拜兄弟更应该精诚团结,而不是在这里互殴。你们两个今天让我大开眼界。”

松本野生陪着北村研一出门,屋里只剩下鼻青脸肿的杨炳乾和韩筑霖。

韩筑霖指着杨炳乾,痛心地说:“虎毒不食子啊!亏我还拿你当亲兄弟!”

“世上哪有亲兄弟?都是白眼狼!”杨炳乾不屑地翻着白眼。:

韩筑霖拱手说:“今天我算是涨见识了。杨司/令,那我祝您今后步步高升行大运。”

“借韩副市长吉言,也祝你财源广进福临门。回见。”杨炳乾拱手回礼。

两人冷脸,各奔东西。

天津特别市公署门前有警察持枪站岗。一辆治安军的帆布卡车从院内开出,轰鸣着走远,隐约可见车厢内的几名治安军士兵守着两个大皮箱。驾驶室内,两名治安军军官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这个月发军饷,不用寄给孩子他妈妈了。”

“怎么呢?”

“她改嫁了。”

“为嘛改嫁?”

“嫌弃她爷们儿是汉奸!”

“唉!不是为了领这点军饷养家糊口,谁愿意天天遭人骂呀!”语气里夹杂着同情。

“没事儿啊!没事儿。”治安军军官不以为然,“孩子她妈妈改嫁了,但是不着急,实话告诉你,兄弟早有相好的了。”

“谁家姑娘啊?”

“先把我们第二大队的军饷送回去,晚上兄弟请你去谦德庄的大*院,让我的香芬好好陪你喝两杯!”

郊外,这辆治安军的帆布卡车冒雨行进,车轮碾过泥泞的土路。车厢内,几名治安军士兵守着两个大皮箱。

一具盖着草席的尸首横陈在路中央,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跪在旁边嘤嘤地哭。治安军的卡车由远及近,看到这一幕,在不远处停下。两名军官先后跳下车,来到女人面前。

“姐姐,死者是什么人?!”

“先抬到路边去吧!别挡了路。”另一名军官说。

两名军官上前抬尸首,女人悄悄从襁褓中掏出一把枪,突然连开两枪将他们击毙。

治安军士兵听到枪声纷纷跳下车增援。枪声骤起,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雨点般飞过来,治安军士兵接连中弹。

枪声渐渐停止,埋伏在周边的土匪们陆续现身。只见这些人手持长枪短炮,为首的正是土匪蔫狗子。在确认没有活口之后,蔫狗子跳上车,查看两只沉甸甸的皮箱。

天津特别市公署警察局保卫科。韩巧良偷偷观察韩筑霖的脸,两腮青一块紫一块,左眼几乎肿成肉包子。

“二叔,您这脸……不会是我老婶儿干的吧?”

韩筑霖下意识地躲闪着,“跟她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撞门框上了。”

“这谁家的门框啊,出手也太狠了吧?”

“皮外伤,没关系的。”韩筑霖急忙岔开话题,问道:“巧良,你安排的人应该有把握吧?”

“您就放心吧!这点小事,十拿九稳。”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韩巧良指着电话说:“您瞧,肯定是那边已经完事了。”

韩巧良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才说:“好,今晚送到利顺德大饭店,我等你。”放下电话,韩巧良笑着对韩筑霖说:“二叔,蔫狗子得手了。”

“好,你辛苦啦!”

“举手之劳嘛!”韩巧良犹豫着又问:“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凭您跟治安军杨司/令几十年的交情,为什么要打劫治安军第二大队的军饷?”

“自治安军成立以来,所需军饷全部是我韩筑霖想办法予以解决的,如今我手头有点紧,拿回一点自用有何不妥?”语气里透着愤恨,韩筑霖心情并不轻松,“更何况这次抢治安军军饷的人是土匪头子大旗杆嘛,即便杨炳乾杨司/令他有什么异议,也找不到我的头上来。巧良,抢军饷的是大旗杆吧?”

“是啊!我特意叮嘱蔫狗子立即放出风去,说是土匪大旗杆做的案。”

多家兄弟姐妹欢聚一堂,周长河、多米、多子和多寿都在,木箐牍也跑来凑热闹。众人轮流向多九爷敬酒。

多九爷喝得尽兴,红光满面,醉意朦胧。“不是我有意当着你们的面夸多福,在你们几个当中,就数我儿子最孝顺,这些天不是给我买桂顺斋的点心,就是端来狮子林酒楼的狮子头,再看看你们几个没出息的姑娘,连口棺材都给我买不来……”

“是,您儿子最有出息,您偷着乐吧!”多米附和了一句。

多九爷满意地说:“说你们别不服气。我儿子还说了,过两天还带我去利顺德大饭店住两天,看看洋人住的房子长什么样,尝一尝西餐是什么味道。只带我一个人去,你们统统靠边站。”

“利顺德大饭店住一天多少钱啊?”多子低声问周长河。

周长河给她使个眼色,含糊说:“没多少钱,你知道的。”

多子冷哼一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木箐牍不时殷勤地给多子夹菜,不知不觉中已将她碗里的饭菜堆着满满的。多子皱起眉头,将自己的碗换给周长河。木箐牍再想给她夹菜,多子不耐烦地直接捂住碗。周长河见状,会心一笑。

“今天你们都在,我宣布一件事。”多九爷郑重其事地说:“等我死了,家产全部留给我儿子,你们谁也不准跟他争。”

多寿不高兴了,说:“爸爸,您是不是太偏心眼儿啊?这几年,我跟着师傅唱大鼓,辛辛苦苦给家里挣钱,到头来分家产还没有我的份儿?没你这样的啊!你要这么说,那我以后自己挣钱自己花!”

“一码归一码,你挣的钱还得交给我。”多九爷一点不糊涂。

多寿抱怨地说:“你讲不讲道理啊?”

“跟你讲什么道理?我是你爸爸,你生下来就该孝敬我的。”

说着,多九爷主动与旁边的周长河碰杯,接着一饮而尽。

周长河再次给多九爷斟酒,“爸爸,您的家产我不能要,还是分给姐姐妹妹吧!”

多九爷满意地点头,对众人说:“你们瞧瞧,我儿子什么肚量啊?他为人厚道,不跟你们几个一般见识。这叫宰相肚里好撑船,船到桥头自然直,飞流直下三千尺,船到桥头自然直……”

多子扑哧一下乐了,说:“爸爸你喝多了吧?说话颠三倒四的。”

“就是,您还是少喝一点,注意身体。”木箐牍插话说。

多九爷迷迷瞪瞪地看着木箐牍,“你是谁呀?”

“我木箐牍啊!您不会喝多了不认人吧?”

“箐牍啊,我喝多了眼睛发亮,看人才能看得准。今天我高兴,也给你说句心里话。你对多子好,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我这姑娘配不上你啊!她死了爷们儿,是个寡妇。你呢?黄花大酗子。你俩真的不般配。”多九爷打着酒嗝,嘿嘿一乐,“箐牍啊,你要是不嫌弃,我把我这老姑娘多寿许给你。回去跟你母亲打个招呼,再托媒人上门提个亲。”

多寿吐掉嘴里的鱼刺,着急地说:“爸爸,你干什么呀?说二姐的事儿呢,你少拿我开玩笑!”

多九爷生气地说:“别不知好歹了,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

“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

多九爷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必须听我的!”

“就不听!你做的事情都对吗?为了多吃一口热饽饽,你居然背着我妈妈把五岁的多福送人!也太狠心了吧?多禄没了,你又想起这个儿子来,厚着脸皮把他从保定接回来。”多寿刮着自己的脸,羞臊父亲说:“您是真心疼多福吗?肯定不是啊。你只不过是想出殡的时候,有个孝子头前打幡,否则觉得自己死的没面子。天底下有你这样自私自利的父亲吗?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多九爷生气地作势欲打多寿,多子急忙阻拦,多寿趁机逃出门外。

“爸爸,不生气啊!多寿有口无心,说着玩儿的。”多米劝道。

“我才不生气呢!到底疼不疼多福,他心里最清楚。”多九爷醉醺醺地转向周长河,说:“跟着赵大善人吃香的喝辣的,总比在这个家里吃苦受累强吧?爸爸一番苦心,希望你能理解,你能包涵……”

“我理解。”周长河并不在意,笑了笑。“听说,当年您官至武卫右军教习,与杨炳乾、韩筑霖这些大人物是结拜兄弟,可是后来为什么家里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多九爷打着饱嗝,迷迷糊糊地说:“说来话长,不过有些事情也该让你们知道了,四十年前……”

话音未落,多九爷一头栽倒在酒桌上。

多子无奈地摇摇头,说:“唉!一高兴就喝多了,让爸爸睡一会儿吧!多福、箐牍哥,你们两个把他抬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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