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贤德先生（3）
多家。周长河正笨手笨脚地拾掇一条海河拐子。大鲤鱼不听话，噼里啪啦来回跑，周长河抓不牢，情急之下着急地打了它两巴掌。虽然洪帮大佬宋武看出周长河的举动是故意借题发挥，含沙射影，但是依然陪着笑脸。
宋武的两名手下有些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人说：“您打算让我们等多久？”
见周长河没吱声，手下又想说什么，被宋武严厉的眼神制止。
多子走了过来，说：“行啦！笨手笨脚的。你别忙活啦，赶紧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等一会儿怎么啦？好饭不怕晚嘛！”周长河故意摆架子。
宋武客气地说：“对对对，保定慈善总会的福公子肯赏脸赴宴，是给我们洪帮面子。小的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周长河冷哼了一声，嘲讽说：“嗯，不愧是洪帮大佬，至少比你的手下会说话。”
“你摆什么谱啊？赶紧洗手！”
多子不由分说拉着周长河来到水桶旁，舀水给他洗手。周长河听之任之，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多子低声叮嘱说：“你记住啊！言多必失。去了之后多吃菜少说话，洪帮我们可惹不起。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言多必失，我装哑巴行了吧？”周长河嘟哝着。
多家院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名洪帮弟子守在车旁，应该是司机。
见周长河、多子和宋武等一行人从院里出来，这名洪帮弟子立即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周长河弯腰正要上车，忽然背后挨了一棍子，登时不省人事。洪帮弟子一拥而上，将昏迷的周长河塞进轿车。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多子大吃一惊，冲上前去欲抢回弟弟，结果被宋武狠狠一拳打晕在地。
宋武等人上车，轿车急速驶离。刚拐过路口，便看到一队治安军迎面跑来。
“靠边停车。”宋武说。
黑色轿车靠边停下。宋武乜斜着眼睛，看着李耀祖、史天诚跟随着治安军队伍匆匆跑过。
“走吧！”
黑色轿车再次启动，扬长而去。
李耀祖、史天诚一前一后来到多家院门前，发现昏迷不醒的多子。李耀祖上前查看。多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爬起来之后茫然四顾，嚎啕大哭。
李耀祖说：“姐姐，出什么事啦？”
“我弟弟多福刚刚被洪帮的人带走了！”
李耀祖忽然想到了什么，拔枪快步返回路口，发现那辆黑色轿车早已不知去向。
史天诚跟了过来，“是刚才那辆车？”
“洪帮的人为什么跟多福过不去？”
“如果不是他触动了洪帮的利益，洪帮是不会有所动作的，看来多福应该跟洪帮有过节。”史天诚琢磨着说：“看来之前我真是小瞧多福了，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多子走了过来，央求道：“李队长，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
“不是不帮你，是我真的无能为力。”李耀祖收枪，思索着说：“洪帮既然敢动手，当然不会被我们抓住把柄。你弟弟多福一定被他们关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即便我直接去找洪帮大佬要人，他们也会矢口否认。”
“那怎么办啊？您坐视不管吗？”
李耀祖说：“这样吧，你先到警察局报案，我再跟警察局长打个招呼。”
街上人来人往。李耀祖想着心事，与史天诚并肩而行。两人出了胡同口，来到大街上，驻足看着治安军士兵们陆续登上军用卡车。
“耀祖啊，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如果洪帮把多福弄死，你去保定这一趟就算是白忙活了。”史天诚左顾右盼，低声说：“不如去见洪帮的宋先生，晓以利害，争认作。”
李耀祖气鼓鼓地说：“天诚，你是知道的，我李耀祖最恨的就是帮派势力向我军渗透，你居然还让我主动跟他们联系，居心何在？！”
见李耀祖动怒，史天诚安慰说：“怨我，怨我。只是建议，不必动怒吧？我去买包烟。”
史天诚快步溜走，来到路边的烟酒店，拿起公用电话听筒，一边拨号，一边顾忌地回头看一眼街上的李耀祖。
李耀祖叉着腰在大街上来回溜达着。
电话通了。史天诚压低了声音说：“魏爷，我是天诚。……上海的林老板刚刚被洪帮的人绑走了。……千真万确啊！我现在就在现场。”
狮子林酒楼，乾鹤轩。青帮大佬魏冲怒气冲冲地打了陆少杰一耳光，在场数名青帮弟子噤若寒蝉。
“林老板人呢？他人呢？”
面对魏冲的质问，陆少杰低下头，“魏爷，少杰知错了。”
“我问你，他人呢！”
“不、不知道。”
魏冲生气地飞起一脚将陆少杰踢倒在地。
陆少杰迅速爬起来，垂头肃立，委屈地要掉眼泪。“魏爷，少杰有错，可是少杰不明白错在哪里。难道是因为您说的这个林老板吗？他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您对他如此忌惮？”
“之前我怎么交代你的？你说！”
“盯紧他，这个人很危险。”陆少杰想了想，又说：“还有，不能在我们地盘上出事。”
魏冲苦笑说：“不能出事，不能出事，可还是出事了！就在刚才，林老板被洪帮的宋武绑走了！”
“宋武？宋氏兄弟胆子也太大了吧？都不跟我们打招呼？！”
“跟你打什么招呼？海光寺、南市一带，本来都是他们洪帮的地盘！这下好了，上海青帮大佬林沪生到天津来，居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被洪帮的人绑走了。少杰，我问你，我们天津青帮的脸面何在？我魏冲的老脸何在？！”
陆少杰懵懂地说：“那位林老板……上海青帮大佬林沪生？”
“你以为呢？不是大人物到访津门，我跟你交代个屁！”
陆少杰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表态说：“懂了。魏爷，我马上召集青帮弟子，去找宋氏兄弟要人！
“用不着你！祈字辈还没死绝呢！”
魏冲话音刚落，几位气宇轩昂的青帮长老进门。众人一字排开，朝魏冲拱手致意，齐声道：“魏爷。”
“各位兄弟，上海青帮大佬林沪生林老板在我们天津地界出事了，这关系到我们青帮的颜面，所以紧急召集诸位来狮子林商议一下该怎么办。”话锋一转，魏冲踌躇满志地说：“青洪帮血拼，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都是惯例，今年正巧赶上个大年。借着林老板这件事发难，我们青帮可谓师出有名，传我的话下去，今年街面上不管死多少人，海光寺、南市的地盘必须给我收过来！”
多子到天津特别市公署警察局报案，保卫科长韩巧良热情接待，亲自沏一杯热茶，摆在多子面前，“局长特别交代，对你弟弟的事情要重视。”
“韩科长，你们快去救人啊！”
“不要着急，你先把事情原委给我讲一下。”
“今天洪帮派人到我家，说是请我们弟弟多福去赴宴。我这个弟弟小时候送人了，送给了保定府的赵平津赵大善人为义子。赵平津是保定慈善总会的会长，我们弟弟挂名副会长。”多子琢磨着说：“洪帮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上门来请。我们弟弟实诚，也没多想，跟着他们走了。谁承想，这刚出门就被一棍子打晕抬上车。”
韩巧良点点头，“噢，原来是这样啊ｉ帮去你家的那些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其中一个领头的叫宋武。”
“这应该没错了。如果真是宋武，那带走你弟弟的肯定是洪帮的人。天津洪帮被宋氏兄弟把持嘛！宋武的哥哥叫宋文，洪帮大当家的。”韩巧良不紧不慢地说。
“你们什么时候去救人啊？”
“别着急嘛！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韩巧良问道：“洪帮的人为什么跟你弟弟过不去？难道他们洪帮与保定慈善总会有过节？”
“我不知道啊！先去救人吧！我求求你了。”
韩巧良说：“冷静。人是要救的，但是事情也要先搞清楚。据我所知，土匪大旗杆之前绑架了你弟弟多禄，并且索要十万赎金，现在洪帮的人又带走了你另一个弟弟多福。难道这两件事情只是巧合吗？你们多家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他们如此感兴趣？”
多子脑子有点乱，她纳闷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这件事跟多禄有什么关系？”
“多禄是怎么死的？因为你们多家拒绝交付赎金！”
“不是拒绝交赎金，是根本拿不出钱来！”
韩巧良诡秘一笑，说：“事实真是这样吗？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你这唯一的弟弟多福也许会像多禄一样死于非命！”
多子着急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不信呢？”
“那你告诉我，多福刚回天津就往你们家里拉沙子，难道是要盖房子吗？”
多子疑惑地看着韩巧良，实话实说道：“那天我正做饭，炉灶突然塌了，厨房地上露出一个大坑。我们多福看到了就说重新砌一个灶台，顺便再把老房子里里外外整修一遍……”
“等会儿，你说厨房地下有个大坑？什么样的大坑？”
“我也没仔细看，反正挺深的。我爸爸担心出危险，还给厨房上了锁，不让我们随便进去。后来是多福想办法把洞口给封上的。”说到这里，多子忽然意识到离题太远了，她是来警察局报案救弟弟的。“不是，韩科长，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韩巧良正色说：“确实没什么用，还是来说说你弟弟多福的事情吧！据我的经验分析，洪帮的人敢明目张胆地带走你弟弟多福，应该不会真要他的命，而是为了做戏。”
“做戏给谁看？”
“青帮。天津卫青洪两帮的恩怨由来已久，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几乎每次都能闹出人命案来。我们警察局为此经常疲于奔命，早早预防，各方奔走调解，生怕事态扩大造成恶劣影响。一旦天津特别市公署追究责任，我们警察局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这跟我们弟弟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判断，你弟弟多福或许是青帮的人。”韩巧良自鸣得意地说：“你肯定认为不可能。多福他才回天津几天啊？怎么会这么快加入青帮呢？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解释。”
多子心烦意乱，说：“加入青帮？你都把我搞糊涂了。”
“好了，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了，你先回去吧！我立即派人联系洪帮宋氏兄弟，一旦有多福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着，韩巧良起身送客，多子只好朝门外走去。
等多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韩巧良迅速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号。电话接通了，韩巧良压低了声音说：“二叔，多家那边有了新发现。”
风雨交加，一艘雕梁画栋的大木船徐徐行进在三岔河口。周长河被几名洪帮打手从船舱内拖出，七手八脚地绑在粗大的桅杆上。同为天津卫两大黑帮之一，洪帮力压青帮，势力正盛。
洪帮大佬宋文在弟弟宋武的陪同下来到周长河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林老板，别怪我兄弟鲁莽，您来天津卫总该提前跟老夫打个招呼吧？”
“宋先生多心了，我不是冲你来的，不要做贼心虚嘛！”周长河不屑地笑了笑。
这句嘲讽恰到好处，宋文稍稍收敛嚣张，“那我想请教一下，身为上海滩青帮大佬，林老板您无缘无故来天津卫做什么？又为什么假冒保定慈善总会福公子的身份？”
“我说过了，此事与你无关。”
见周长河一再否认，宋文索性不再兜圈子了，他冷笑着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应该知道，你师兄的死纯属意外，我儿子已经正式赔礼道歉，并且主动承担了高额的丧葬费和抚恤金。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不要太过分！”
周长河皱眉说道：“这件事情你不提，我还真想不起来呢！”
“哥，不要跟他废话啦！我已经查清楚了，他这次只身一人到天津，没带任何帮手。我们直接做掉他，人不知鬼不觉！”
周长河突然哈哈大笑，宋文皱眉思索，宋武持枪在手惊慌四顾。
“既然你们宋氏兄弟不讲道上的规矩，那我也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周长河拉下脸来，说：“马上放我走，今天这件事情权当没发生过。否则，我保证你们洪帮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吓唬谁呢？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宋武说。
“好啊！来，试试看。”
周长河此时没有丝毫胆怯，因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天津青洪帮的矛盾由来已久，他心里一清二楚，更决定加以利用。此次重返天津卫，他第一时间便向青帮传递了林沪生的信息，青帮随即派出了陆少杰进行监视、保护。因此，洪帮宋武劫持林沪生，青帮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林老板，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来天津卫做什么？”
宋文明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仍然要试一试，被周长河一句“无可奉告”打脸也在所难免。
宋文脸上挂不住了，“好吧！既然林老板执意不肯说，那我也闭嘴不多问了。待会儿到了阎王殿见着你师兄，记着替我宋文问声好。”接着转向宋武吩咐说：“好了，动手吧！”
宋文退后几步看着，宋武拎着驳壳枪来到周长河面前。
周长河笑着说：“你们以为能无声无息地做掉我？错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给我闭嘴吧！林老板，慢走，不送！”
说着，宋武举枪对准周长河就要开枪。危急关头，几艘快船打着呼哨逼近，火铳对天鸣响，声若爆竹。宋氏兄弟紧张地扭头望去——
只见青帮帮众手持火铳伫立船舷，数支火把映亮夜空。
青帮大佬魏冲钻出船舱，远远地朝这边喊道：“宋老弟，宋老弟，魏冲携酒给宋老弟赔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