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爸在张权林老中医的小诊所治疗的过程中，我曾向他讨教中医。人，为何会生病？他告诉我说，或外感内传，或饮食内伤，或邪气鬼神附身，或阴德之病。当时，我自然听不懂他说说的话为何意。但是，直觉告诉我，他是隐世的高人。直到我后来学了中医，看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病，才有所感悟。而鬼神附体，最为常见。西医无从下手，只能交给精神病院。

我爸被村民扛到他的中医诊所之后，抽搐厉害，脸色唇口发白，额头直冒虚汗，甚至出现口说胡言话的情况发生。屋子里，除了我们一家四口，还有陈老汉一人。

看到陈老汉，我就觉得恶心。毕竟，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张大夫已经告诉我们，是遇到了鬼打墙。但毕竟心理阴影太重，不想看见这个满嘴只剩下一颗当门牙的老头。

我爸趴在床上，张老爷子给号了脉，我们屏佐吸，不敢影响他。几分钟过后，他表情严肃，神色凝重。我知道，我爸的病，应该比较严重。他诊完脉后，从胸口前的衣兜中掏出三根银针，在两手和脚上，总共下了三针，接着开始清洗包扎背上的伤口。

他剪开我爸背部的衣服，那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化脓。并且伤口周围有黑色的斑块。那斑块似乎在扩大。他掏出一包白色的中药粉，撒在伤口上。当撒药的瞬间，我爸直接哭爹喊娘，鬼哭狼嚎。看着，连我都觉得痛。

“你男人的病啊，还是比较严重。如果是被人用利刃所伤，这药一上，针灸一下，明天下午便可以下床走路了，”他一边上药，一边给凑在一旁的我妈说道，“但是，你男人这是被鬼所伤，就要看他的命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娘仨顿时感觉到有些不妙。相继跪倒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看我们娘仨这举动，也是很为难。他皱起眉心，一脸烦躁。

“你们快起来。我作为大夫，自然以救死扶伤为天命。但是，他伤得太重了。而且是被鬼所伤。阴毒已经通过血脉传遍全身。”

“送医院，送医院！哥，妈，我们赶紧送医院，”少荣跪在地上，拉着我，“西医可以，西医一定可以。”

我和我妈一定听，只能这样。既然张大夫不能治疗，我们只能寻求西医了。

张大夫一听，皱起眉头，看着我们娘仨：“没用的。再说，这山路遥远。最好的西医医院在鲁通市，恐怕，还没有到医院，就.....”

他话没有说完，但是我们娘三心知肚明。我在心理里估摸，从阴山沟到余家堡骑马要半天，从余家堡坐拖拉机到河西至少三个小时，再从河西坐汽车到鲁通，最快也要三个小时。我计算完的刹那，顿时感觉天地一片黑暗。我不能失去父亲，只要有办法，就要尝试。但是，只要有一点可以确定，到鲁通市，是不可能的了。

我一把拉住张大夫的手，跪在他面前，满脸泪水：“张大夫啊，你一定要想办法，你一定要救救我爸。他卖了大半辈子的豆腐，连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上啊！”

我求着面前的张大夫，回头瞟了一眼我妈妈，她眼神呆滞，眼角挂满眼泪，痛不欲生。少荣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们都不要吵了！”我爸突然说了一句话，他拼命起身，我们忙去搀扶。而站在一旁的陈老汉也在流泪。不知为何，看到他眼角泪花的刹那，我心中的恨意，在瞬间融化。

张大夫拉着陈老汉的手臂，走了出去，外面站满了阴山沟的村民。他们一见到张大夫走出去，开始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

“张大夫，还有救吗？”

“他真的是被鬼所伤？”

“闪开，我不知道！”

陈四从外面，一把拉上了诊所的门。

他关上门的一刻，我顿时感觉世界全是黑暗。我不知道，那些鬼，为何要劫持我们一家四口。我也不知道，那个陪鲁和多巴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是，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要找到他们两个，让他们挫骨扬灰。但话又说回来，在牛圈突然消失，我又如何找到他们？果不其然，他们后来终于成了我的死对头，反复出现在我的中医生涯中。

“好了，不要哭了。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

我爸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娘仨自感觉时间不长了。我始终以为，我爸还有希望，是张大夫下结论太早。但是常言道，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我爸说出话的那一刻，中气实足，简直就是健康无比，根本看不出病危的迹象。但是，我瞬间又感觉不妙，顿时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后来，等我学中医之后，我才知道，那是身体阳气将要脱离身体的前奏。接下来，就是死亡。好比那快要枯竭的油灯，在消耗油之前，终究爆亮瞬间，便是熄灭。

“爸爸，你不会有事情的。”少荣带着眼泪，跪在我爸身边，哭哭啼啼。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妈突然变得异常的安静，眼角带着泪花，却假装微笑。

而我停止了哭泣。我擦去眼角最后的泪痕，站在我爸身边，紧紧攥着他那长满老茧的大手。我知道，这是最后的遗言。这一次握着他的手，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曾经，我也在心中幻想，如果父母哪天不在人世了，我会怎么样。而现在，这一天却提前到来。并且来得这么匆忙，让我措手不及。

但凡有气血的，都要尝试死亡的味道！

“爸爸，你说！”我看着我爸的眼睛，还有焦脆的面容，“我们不哭了，你说！”

我话一出，这一次少荣很听话，他看了我一眼，马上停止了哭泣。他抬起袖子，擦去鼻涕，用他那双稚嫩的小手，紧紧攥住我爸的一只手。

不知为何，刚开始张大夫出去的时候，村民七嘴八舌，一阵嘈杂。而此时此刻，门外异常的安静。我甚至，能听到他们深沉的呼吸和短暂的悲伤。

人之将死，其人也善！

我爸握紧我和少荣的手，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他扬起微笑，瞟了一眼身旁的母亲。

“我先走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再见面的。我已经看到老祖宗们，站在门口等我了。”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一扇已经被陈四拉上的门，一脸的慈祥和安宁。他这话一出，我眼角的泪水，哗啦一下，全部流了出来。我转过头，狠狠擦掉，我不想我爸看到我的悲伤。

“少海啊！老爸这一辈子对不起你，打了你无数次。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我的暴脾气。为爸的唯一心愿，就是要你继承老祖宗的衣钵，以后也悬壶济世。不要像我和上几代人，断了传承。”

我爸一说，我瞬间觉得奇怪，他怎么知道我老祖宗是大中医。我满脸疑惑。

“这个事情啊，本来要告诉你们的。不是我不知道自己的祖宗是干什么的。而是怕说出来，你们哥俩嘴散，别人挖了狼谷里面祖宗的坟墓。断了咱余家的生基。”

“爸爸，你不要说了，我这些都知道了。”

我弟一听，瞟了我一眼。他突然意识到，我在故意隐瞒。

我爸淹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运动：“我知道，你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其实，和我一辈的余氏族人只有我知道。也是姜秉秋告诉我的。你和你妈去省城看藏来的头一天，我去给你外婆修缮坟墓。在山中遇到了他。他说，我们家要出个鬼中医。是老祖宗积累了阴德，惠及子孙。当时，我不信啊。后来，我思来想去，你得这个怪病，恍然大悟了。”

他交待完后事，爸目光停留在少荣身上，继续道。

“老二啊，你虽然天资聪慧，但是喜欢耍小聪明。我走之后，希望你继承姜叔的传承。他们姜家，为我们余家义务守陵两百多年，这样的恩德无以为回报。他膝盖下无后，日后你们见姜叔，就如见我。日后，他年迈了，你们要好生照顾，视他为生父。听到没有？”

少荣和我听罢，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同意了我爸的要求。他看着我们哥俩已经同意，嘴角扬起微笑。他松开我的手，一把抓住我妈的手，开始抽泣：“老婆啊，这两个孩子，就辛苦你了。一定要抚养成人，待我死后。若有合适的，你可以改嫁。不要耽误了自己。”

我妈流着眼泪，紧紧握着我爸的手，嚎啕大哭：“我只有你，不会再改嫁的。不要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我爸说完，回头看着天花板上，瞪大眼睛：“祖宗啊，我终于解脱了。”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两腿猛伸直，瞪大眼睛，当场死去。顷刻之间，世界一片黑暗，我们娘仨哭声淹没了整个阴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