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海棠无香(六)
沈西棠醒来时,宋玉安早已不见踪影。
她睁开眼看了看四下,正是自己的寝宫,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上来的,只是恍然间记得好像听到了宋玉安的声音。
再看看她身旁,只有碧珠红着眼,跪坐在塌下,见她醒来急忙抹了抹腮帮子上的泪珠,哽咽道:“皇上......”
“嗯,”沈西棠有些头疼地扶着额头,声音虚弱得像只奄奄一息的心子,“是谁把孤救上来的?”
“是丞相大人。”碧珠如实道。
沈西棠无神的眼眸倏地一亮,“你是说宋玉安?”
“是的,皇上。丞相大人将皇上从湖里救出来后送到了就近的一个医馆里,衣服都没换,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直到宫里的太医来了方才回去换下湿衣服。”
沈西棠一楞,几分欢喜便跃上心头,欢喜过后又有几分心疼,她急促道:“那宋卿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受伤?湖水那么冷,染上风寒该怎么办?”
“回皇上,宫里已经派太医去丞相府了,太医回来说丞相大人身体无碍,还请皇上放心。”
沈西棠松了口气,想着宋玉安亲自把她救了上来,还一直陪在她身边,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笑。
至于先前谋反的赵岐,在沈西棠掉落湖中的时候被宋玉安的人砍了一刀,一脚踹到湖里去了。
但他没有沈西棠那么幸运,当时场面混乱,赵岐的侍从没有注意到他们主子已经掉下去了,毕竟赵岐在他们打斗的时候总是躲得最远。
所以打斗结束后再找人的时候,那些家丁发现自己主子已经不见了,心想着赵岐应该是趁着混乱乘舟回府了,没想到其实是已葬身鱼腹。
后来宋玉安在湖中打捞到了赵岐的尸体,忍不住唏嘘,一代丞相,竟就这么戏谑地死了。
而与此同时,赵家也因贪污罪名被抄家,再加上结党营私,私征地税,违抗圣旨等数十项罪名,满门抄斩,无一幸免。
宋玉安因为平反有功,沈西棠赏赐给他了一座新的府邸,就在拙政园旁边。
其实这是沈西棠的一点小私心,她想,若是宋玉安搬了进去,她就能每天隔着墙看到宋玉安了,哪怕是远远地望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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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二年元月初八,沈西棠举行及笄大典,同时宋玉安迁入拙政园旁边的新府。
沈西棠不知道的是,她以为从此可以离宋玉安更近一点,却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当日,沈西棠身着九重华服端步迈进金銮殿内,殿内两侧依次跪满朝臣。
她拖着金绣百鸟朝凤裙摆至蟠龙宝座前,面至天地,双膝跪地,叠手举至眉间,深深叩拜在地,起身再叩拜,三叩拜。
行过大礼,沈西棠踏着汉白玉筑的台阶缓步走到蟠龙宝座前,再叩礼。
这时礼官庄重地走上前去,为她插上宫廷御制的鎏金琉璃八宝簪,然后扶她起来。
“礼成!百官请起!”礼官高诺道。
沈西棠拂了拂金丝凤袖,端坐在龙座上,淡漠地扫视了群臣一眼。
这时,江阁老严肃地往前一步,高声道:“臣有本启奏。”
沈西棠望了他一眼,淡淡道:“爱卿请讲。”
“今日陛下已叩天地,簪金笄,行及笄之礼,也应当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延大陈之龙脉,方才家国两兴。还请陛下当机立断择定良缘。”
话刚落音,百官不约而同地跪了一地,齐声道:“还请陛下当机立断择定良缘”。
沈西棠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宋玉安,他今天身着一品仙鹤紫袍,腰佩金鱼袋,乌发用紫金冠端端冠起,独立在百官中间,神色淡漠,似清冷的月光,俊逸非凡。
他迟迟不说话,不看沈西棠也不跪,只是漠然地站在那里,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西棠终于按耐不住,盯着他问道:“不知丞相大人意下如何?”
他会帮她推辞吗?还是说同意?沈西棠紧紧攥着龙袍的一角,双眼紧盯着宋玉安,手心早已汗湿。
宋玉安并没有及时回答,反倒是他身旁的一位老臣站了出来。
那位老臣像是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圣旨,呈至沈西棠面前。
“启禀皇上,老臣有奏。自皇上还在先贵妃腹中时,贵妃便与卫家许下婚约,若生下是公主便与卫家的长子指腹为婚,后来贵妃果真诞下公主,也就是皇上您。”
“先帝知道以后便颁发了一道圣旨给卫家,落实了之前的约定。只是贵妃诞下皇上后便香消玉殒,这件事也渐渐被众人遗忘。如今既然皇上的婚事被提上日程,那老臣斗胆将旧事重提。”
说着,那位老臣重重地磕了一头,退至一旁。
这时沈西棠才看清,那位老臣竟是卫家当今的掌权人,大理寺卿卫庭珩的大伯,卫罡。
他说的与沈西棠结下婚约的卫家长子,正是如今的大理寺卿,卫庭珩。
原来啊,沈西棠她娘早些年也是个极有手段的妃子,就靠着自己的心机坐上了贵妃的位置,怀上沈西棠以后,专门找神婆算了一卦,卦算出来是个女儿。
一般的妃子,如果听到自己怀的是女儿,铁定打了,但是沈西棠她娘却不一样,知道自己怀了女儿后也不气馁,反倒是想方设法为自己女儿筹划一桩好婚事。
她知道幽帝有把女儿送去和亲的习惯,便琢磨着在朝中找个势力大的亲家做靠山,以防幽帝脑子不清醒,做出撕毁婚约把她女儿送出去和亲这种事。
当时陈国有两大望族,第一大望族是以当时的卫阁老为首的卫家,第二大望族则是以当时的宋尚书为首的宋家。
两家的长子卫庭珩和宋玉安年纪相仿,只比沈西棠大个六七岁,于是乎,贵妃便把目光锁定在卫宋两家。
贵妃其实先找到的是宋家,因为卫家是在陈国开国时便有的望族,亲历过三个王朝的兴衰,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见过,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会被驸马的条件所诱惑。
而宋家则不一样,宋家是陈国开国后才渐渐兴起的家族,相比起卫家势力要薄弱不少,也更容易被驸马的位置所吸引。
但不幸的是,当时的宋家掌权人兵部尚书宋泉,也就是宋玉安的父亲,刚正不阿,十分瞧不起这种攀龙附凤的行为,便婉言谢绝了贵妃的提议。
贵妃无奈之下只好找到卫家,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一碰还真碰上了,卫家看准了贵妃的手段以及幽帝对她的宠爱,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贵妃在生下沈西棠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沈西棠七个月大的时候便香消玉殒了。
贵妃一死,卫家吃了个闷亏,但碍于指婚的圣旨已经下达,幽帝又对贵妃的离世表示深切哀痛,所以这些年来只好装聋作哑,希望尽快熬死幽帝,换个新皇帝,好取消婚约。
万万没想到,这新皇帝竟是他们眼中的赔钱货——沈西棠。
沈西棠和卫庭珩的婚事对卫家来说又从巨亏变成了巨赚,卫家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这不,卫家掌权人卫罡亲自站出来重提婚事了。
朝堂上对此议论纷纷。
有的人指责卫家势力眼,早年贵妃死后一直对沈西棠不闻不问,对婚事只字不提,如今看见沈西棠当上皇帝了,就端着以前的圣旨跑过来认媳妇了。
有的人觉得卫家也没错,指婚的圣旨是先帝在位的时候颁的,不管他们之前怎么对沈西棠充耳不闻,但人家也没取消婚约啊,这婚该结的还是得结。
而事件的两位主人公,沈西棠和卫庭珩则是一脸懵逼。
毕竟当时定下婚约的时候,一个刚出生,一个才六岁,再加上这些年来卫家上下对此事只字未提,所以两个当事人是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等事。
沈西棠登基以后接触得最多的除了宋玉安便是那几位老是和她抬杠的大臣,对于早朝上从不吭声的卫庭珩,可谓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正纳闷着卫庭珩到底是谁,就见底下的大臣们一边讨论,一边侧目看向一个人。
那人也着一身紫袍,腰间的金鱼袋上还挂着一枚上好的白玉玦,发用碧蓝宝珠冠起,眼露精光,领口微微敞露,多了几丝不羁。
见百官都在看他,卫庭珩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眼神散漫地在人群里扫视,还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看着看着,便看到了沈西棠那里,正好沈西棠也在看他,两人恰巧来了个对视。
两人皆是一抖,同时嫌恶地别过脸。
衣服都穿不好,还想当她夫君,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品行败坏的纨绔子弟,打死她都不嫁给他,沈西棠嫌弃地想。
第一天上朝就又是摔茶杯又是吼人的,后面动不动就和大臣吵架,谁娶了这个凶婆娘谁倒霉,谁爱娶谁娶,反正他不娶,卫庭珩嫌弃地想。
在心里嫌弃了卫庭珩一会儿,见下面的人讨论的差不多了,沈西棠广袖一扬,威严作结:“此事往后再议,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