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羞辱

时间紧迫,乌情儿也来不及细想,只能独自登了轿。

等坐在了轿上,她反倒觉得这样极好。

“乌情儿”所带的贴身婢女,说到底也是乌家人,是不是乌越留了后手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也未可知,皇家分下来的侍女除了各宫人手,便多为皇家亲选的良家子女,无依无靠,刚好能为自己所吸纳。

乌情儿听着马夫吆喝开门的声音,轻轻阖上了眼睛。

她即将要嫁的男人,是从天真烂漫之时便与她相伴,发誓要与她终老的人。

可这个人,却毫不犹豫地在她母亲的忌日,娶了杀死了她全家的元凶的女儿。

乌情儿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下来。

这才是她应该祭奠的,已经死去的爱情。

“小姐,已经到了,”乌情儿还没受过册封,马夫侍从等一干人也不好胡乱称呼,只能维持原状,“请下车吧。”

乌情儿闻言收拢了思绪,稍加整理衣着钗环,便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车。

她今日身披洒金白底纱衣,荔枝红底撒花百褶裙,乌黑的秀发绾成精巧的芙蓉归云髻,其间插着白银卷须红宝石簪,腰系象牙白子粉蓝绣金花卉纹样腰封,上面挂着一个石榴红绣双喜纹杭缎荷包,脚上穿的是酒红并蒂莲花绣花鞋,喜庆而不俗气,整个人宛若出水芙蓉,看得旁人不禁呆了。

这一身红色,极易艳俗,放在以前的乌情儿身上,也是绝未有过的搭配,只有历练几生的沉稳气质,才能镇住这夺目的光彩,使得她整个人妩媚动人,却又不太过扎眼。

“见过小姐,”一个显然是执事宫女的女子走了过来,笑着屈膝一福,很快指派了一众宫女,“这位便是乌丞相之女,乌情儿,你们几个,快将小姐迎进流明殿。”

流明殿是历代皇帝的寝宫,不去分配后宫之位,反而带去寝宫,乌情儿一时有些不解。

再者,既然已经进了皇宫,哪怕不如乌越所料,自己是进来封嫔封妃的,亦或者正式的册封还没有下来,众人不知位份,不好称呼,也该叫一声小主才是,哪有到现在还是叫小姐的理?

“小姐请随我来,”为首的丫鬟带着其余的宫女也依次见过了乌情儿,为她开道,“就在不远处。”

乌情儿只得乖乖跟上。

远远望着寝殿的门,乌情儿不禁思绪万千。

当祁元七年还是大梁三年,当朝皇帝还是那个不慕名利的三皇子,景辰便还是她的青梅竹马。

那时她便经常来往皇宫之间,而今脚下这条道,对她来说,既是踏上一条新的旅途,又是回望自己回不去的曾经。

拾级而上。

很快众人便到达了寝殿的门口,通报了值班的侍卫,就在此等候。

“小姐,皇上让您独自进去,”很快,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走出了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剩下的,你们继续当差吧。”

这太监乌情儿认识,姓刘,是当年贴身伺候景辰的几个人之一,很得他信任,想必现在已经是坐上了大内总管的位置。

她愈发觉得眼前的情景怪异起来,却无从分辨,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殿门一开,她便听见了奢靡的娇笑声。

“皇上……皇上别闹……臣妾、臣妾痒……”

期间夹杂着景辰的低笑声,能听得出来,心情相当愉悦。

乌情儿身躯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卧榻上的二人。

一对儿交颈鸳鸯。

其中一人,还是她曾经心爱的人。

“进殿不垂眸,这是谁教你的规矩?”景辰很快发现了她的存在,眉头一皱,周身的温度似乎都随之下降了不少。

“这又是哪位妹妹?”美艳的妃子倚在景辰怀里,轻笑道,“罢了,皇上,看样子妹妹也是第一天来,以后我这个做姐姐的,多教她些规矩便是了。”

“还是斓儿最懂朕心,”景辰释怀地笑了,“那咱们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这一回,依爱妃看,可好?”

乌情儿站在原地,不断发着抖。

进殿垂眸,她当然知道。

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

这是礼记里的话。

是当年,他们一起学的。

“芙蓉归云髻,”不知什么时候,景辰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昧暧地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就连这个,乌越都能打听到?朕还真是小瞧了他。”

乌情儿这才想起今早婆子问她,要梳什么发型。

芙蓉归云髻。

这是当年景辰最喜欢她梳的发型。

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能脱口而出。

乌情儿觉得眼前渐渐起了雾,跌跌撞撞出了门,又被刘公公拦住了。

“从今儿起,你就是咱们圣上的贴身宫女了,”刘公公笑眯眯地道,“可别因为觉着自个儿是丞相的千金而委屈,你这可是最亲近这万金之躯的位置了,至关重要。还不快谢咱万岁爷?”

没有册封。

更没有他景辰曾许诺的十里红妆。

只有一道由太监传来的口谕。

这一刻,乌情儿竟不知该哭该笑。

“臣女乌情儿——”

乌情儿转身,冲着那扇朱红大门跪下。

她将声音扬得很高,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屋内的欢愉声依旧没有停止。

“谢主隆恩。”

她将头磕在地上。

眼泪顺着眼角滴落进冰凉的大理石砖缝里。

被凤仙花染得鲜红的指甲在其上碾得尽断。

恍若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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