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番外：雏鸟终离巢

木屋前的花树凋零又盛开，躺椅前后椅着，越来越缓，终是停下来。扶手旁的小木桌上放着紫砂壶，袅袅茶雾自茶嘴飘出来，良久，一片花瓣从树梢飘下落在茶杯中轻轻打着转。

苏木睁开眼睛望向天边的薄云，顺手抄起一旁的茶杯，水已凉透，他捏住茶杯用仙力温着。余光瞥见水面上的花瓣，他收起仙力将杯里的水往地上泼去。土地被水沾湿，颜色比旁边的深上许多，他思绪有些混乱，耳畔蓦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瞧，像这样就是凡人说的覆水难收。”

他抬手，指尖微动，水珠一点点从土地里分离出来汇聚成水团，就像当初那般。那时五味子是怎么说的？

“神仙是能做到，可对凡人来说泼了就收不回来了……嗯？神仙做不到的事么，也很多啊，无论神仙还是凡人都有求而不得的东西，有些东西是怎么也得不到的。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旧时的场景依旧清晰地刻在脑海里，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可真伸手时唯有清风吹过。

苏木觉得自己陷入魔障挣脱不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他太过依赖五味子，始终学不会自己一个人。四周灵力波动，他登时警觉起来，察觉到些许熟悉的气息，他起身站定，拱手行礼，恭敬地道了声尊神。

伏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快便收回：“不必这般拘谨，本尊此次来是代人转交几样东西。本该是在你三万多岁生辰时给你的，不过那时候本尊还在休眠，便误了时辰。虽说有点可惜，但总比被忘记的好。”

说着，他取出一个木匣子递给苏木。

匣子瞧着有些老旧，上头刻着一个图案，苏木觉得有点眼熟。他接过匣子细细摩挲着，忽地想起以前无意间在书上看到一种名为五味子的药材，模样和匣子上的很像。

也是，除了五味子，还会有谁记得他的生辰呢。

他轻声道：“多谢尊神。”

伏羲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木屋上，徐徐上移望向远处天际。良久，他缓声道：“你独自呆在这里多久了？”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复，伏羲唇角微勾，“雏鸟终有一日要学会自己飞翔于天际，若是无法自己离开就会被丢下。你的降生，不是为了被囚禁在这一方院子里，天地浩大，该出去走走才是。”

苏木回过神，恭敬地应了声是。道理他都懂，无非是欠缺一个契机，或是断了他的念想，或是在背后推他一把。待伏羲离去，他坐回躺椅上，指尖不经意抚过搭扣，便听得咔嚓一声——匣子的锁开了。

他打开匣子，见里头有一封信，一支笔和一册书卷。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约莫是隔得久，墨迹淡了很多。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五味子的字迹。多年未归，却托人在他生辰时给他送东西。

为何不能亲自来给他呢？

苏木捏住信封，手微微颤抖着，他不晓得信里会写些什么，或许字里行间都会透露出他被五味子厌恶丢弃的意思。他有些害怕，可那是五味子给他的，他还是会一字一句细细地看。

信上的墨迹倒是没淡去，他来回读了好几遍，将信折好收进袖中。五味子只字未提过往之事，道是他三万岁了，该出去走走历练一番，还夸他聪慧过人武艺修为精进，让他代她云游四方。

抛去那些溢美之言，五味子无非就是想让他离开明镜。

很多年前他问五味子，明镜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时五味子笑着说，是诞生和归宿，亦是起点，曾经被给予过美好的祝福，后来人去楼空，如今又重归平静，就像一个循环往复的轮回。

苏木想着，既然终究要回到原点，那保持不变就好。可事不如人愿，他所盼的都没有实现，几万年里，五味子甚至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雏鸟……被丢下么……”

他抬手盖住自己的双眼，低笑出声。风吹过，带着熟悉的花香，他猛地想起以前做过的一个梦，真实地让他几乎以为是现实。

梦里，五味子就在他身边，她缓缓俯身，指尖滑过他的眉眼，轻声唤他的名字。他抬手贴上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手臂抬起勾住她的腰往下一压，呼吸相交，喘息微有些急促。这般近的距离，仿佛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反正这是他的梦，放肆一点也无妨，任性妄为也没人晓得。

清淡的花香，暧昧的气息，少女的眼眸水润润的，似有月光在其间轻晃。苏木有一瞬间希望这不是梦，可心里清楚正因为是梦才能如他的愿。一朝梦醒，天上月圆依旧，花香还弥漫在四周，人却没有出现。

苏木捏了个诀让躺椅前后轻晃着，耳畔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猛地睁开眼睛，扫视一圈后面色平静地再度闭上眼睛。只是个重复过无数次的错觉，他已习以为常。曾盼着五味子回来将他从梦中唤醒，笑着说我回来了，而他亦能笑着说，嗯，你出去这么久，我很想你。

忽地，一声巨响传来，苏木察觉到异样，收好木匣子便起身飞往天命石前。

地上散着好些石块，苏木怔怔地看着它们脑袋里有点懵。他曾经听五味子说，她是在天命石旁诞生的，奉命看守它。如今碎了，会不会五味子也出了什么事？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心中生出些许不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不动声色地将碎石收进袖中藏好，从容站起来转过身，看清来者便拱手行礼。

来的只伏羲一个，苏木觉得有点奇怪，天命石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旁的神仙竟然没派人来探查。

伏羲神态间流露出几分疲惫，嗓音微哑：“外头的人本尊暂时替你拦下了，若是让他们得知天命石碎裂，怕是又要来扰人清静。你手上那块石头放回去，本尊先试试将它复原。”

苏木颔首将碎石放回石堆，石块飘起顺着裂痕拼接起来。倏然，大地震动，带得拼好的石块纷纷散落化作齑粉。

本该将天命石修补好的，却不想这下碎得更为彻底。伏羲罕见地啧一声，抬手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缓缓道：“如今天命石再回不来，你收拾东西赶紧离开明镜，本尊先放块假的唬住他们，日后再想办法。”

苏木也晓得这事若是让那群神仙得知，定会拿他开刀，但念及五味子，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五味子，她还活着么？”

伏羲愣了下，在袖中摩挲会递给他一盏冒着蓝色火焰的小灯：“这是她的命灯，火未熄灭人便还活着，你一同带走。若是遇见她，记得带本君问好，顺道问问天命石的事。放心，那些神仙不敢动她，倒是你得好好藏好，别被他们带回来。”

——

等到要离开明镜时，苏木才发觉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只一架子书卷，五味子给他的乾坤袋和木匣子。外头山花烂漫依旧，故园多有依恋，可真到要离开时反倒没太多忧愁不舍。

苏木抿了抿唇，带上悉数家当，提着命灯悄悄离开明镜。他到一处凡世时，敲是大雪初停的夜晚，屋瓦上的积雪折射月光瞧着亮晶晶的。

寒风中，蓝色的火焰跳动着，苏木眸中溢出笑意，捏诀小心翼翼地将它护住。雪地里的脚印一点点向前蔓延，不知通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