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言断命，以剑度魂
“大道不察，佛祖不判。
善者枉死，恶者逍遥。”
一边听着判词，一边盯着手中的灭魂剑，静曦有点傻眼。他是个佛修，诵经超度才是常事，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声音的意思是，要他把恶者的阴魂都打散？
感受到眼前熙熙攘攘的阴魂传来的强烈恶意，他对声音的判断信了七分。然而，这事难道不是更适合顾施主来做？
搞不清那声音是怎么选的人，眼下也不知顾惜湛身在何方，静曦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将剑放下了。
“枉死逍遥，皆为今生，善恶是非，可断来世。”
“阿弥陀佛。”他张口，喝出一个气音，周身金光大振，分开血水，于血海中铺出一条只容一人的金路。
一个阴魂懵懵懂懂的踏上金路，没有丝毫痛苦，使它的表情平和了下来，随后顺着金路，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
金路另一端，静曦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面水镜，可照阴魂今生，他看着水镜上的内容，口灿莲花，“欺犯人妻，害人性命，又无悔过，当入旁卒！”（参考《十八泥犁经》）
言灵断后事。
话音刚落，那阴魂被拽去一个凭空出现的巨大火坑，有铁锤从天而降，将其捣碎，传来一声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细弱哀嚎后，便只剩断断续续的骨肉碎裂的声音。
静曦面色不变，又一个阴魂踏上金路……
…………
“呼——”火舌跳跃着窜起来，爆开点点火星子，顾惜湛恍若未闻，她站在血海边缘，举起剑，一剑劈开了血海，旋即灵气成绳，将露出的几个阴魂拽了出来。
这个阵法的影响范围并不大。果不其然，出了阵，几个阴魂身上的气息就慢慢平和下来，身形也逐渐模糊。
顾惜湛对着几个已若隐若现的阴魂点点头，“去吧。”听了这话，那几个阴魂对她拜谢后，彻底消失不见。
女修一直注意着它们的气息，见气息完全消失、没遇到半分阻隔，确定了此举可行后，她握着剑，再次转过身。
…………
“……当入乌略！”静曦面色惨白，口鼻处皆有点点血沫，大量使用言灵，终于受到了反噬，他有些苦中作乐的想到，阿弥陀佛，若是顾施主在此，一剑下去，可是要省事不少。
可惜现实是，他只能苦哈哈的自己来。咽下喉头的腥甜，他睁开眼看向空荡荡的金路，没了。
血海中，阴魂翻滚嚎叫，可都在金路之外。
这声音真是坑惨他了。这样想着，他站起了身。
…………
够不到了。顾惜湛拧眉看着路尽头，空无一物的血海，唇角微微拉起一点，像是一个没有成型的苦笑。
最后，她又抿平了唇，握着剑，一步一步地向血海走去，站在岸边就能拉上来的阴魂，她已经拉完了。
剩下的，她的剑道造诣还不够高，无法劈开更长的口子且不伤阴魂一分，这样一来，想要继续，要么慢慢等阴魂游荡到她所能及的地方，要么，就下血海。
“滋滋……”血水和灵力罩相撞，发出源源不断的细碎嗡鸣，无数尸手拍打着灵力罩，还不时有尸体大张着嘴，用尖细的牙齿咬上来。
顾惜湛分开火焰，踏着尸骨，随着血海波动的淘浪，慢慢深入其中。
她眼中映着血色，眼底有剑光闪动，“嘭！”血浪滔天，血色之中，女修对在火焰中痛苦挣扎的阴魂伸出手。
…………
“乓……乓……”血海中，有金光隆成一个罩子，将佛修护在其中。他好似没有感受到身下滑腻软绵的触感，也没有看到无数阴魂围绕着罩子，一下又一下的击打着罩子，脸上的表情，皆是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疯狂。
他只注视着身前的水镜，以及从金路那头，缓步而来的阴魂。
…………
“哗——”血浪被分开，向四周砸下去，露出下面的人影，蓦然间，一条细细的血线从灵力罩的缝隙中钻进去，在女修腰侧擦出半道血痕，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
五指陡然一合，将血线碾碎，顾惜湛封住了腰侧的经脉，食指顺着伤口一捋，逼出阴煞气后，才轻轻吐了口气。
她随手撩开粘在脸上的发丝后，又向着阴魂伸出手。
…………
“呼呼……”静曦有些气喘，他用手捂住口鼻，指缝间有鲜血滴落，周围的阴魂在感受到新鲜的血液后，更加疯狂。过了很久，他才放下手，随便处理了下伤口，整了整有些破烂的僧衣，继续断后事。
…………
红中带黑的血从伤口涌出，在手臂留下几道红痕，最后从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血海中。
顾惜湛此时的形容有些凄惨，一条长长的伤口，从她左肩一直延伸到后腰，后背的衣物被血染成了一片猩红，伤口上还有未熄的红黑火焰在燃烧。
除此之外，她周身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衣衫破烂，面无血色。她此时，已经走到了火山旁。
顾惜湛死死地握着剑柄，腰身紧绷，背上的伤口中，紫芒跳动着将阴火赶出去，当最后一丝火气熄灭，她才缓缓放松下来。
阴火的炙烤带来一种如捣碎脊柱、吸吮骨髓般的痛楚，直直深入神魂，而现在，那种痛苦终于消失了。
她活动了下腰身，血珠从后背洒下，掉进阴火中被灼烧干净，女修举剑劈开火山的一侧，抓住掉下来的阴魂，慢慢向血海外走去。
…………
血海已经安静了下去，火山矮了不少，甚至显出几分宁静，静曦并没有理会自己口鼻处干涸的血渍，他脸上带着祥和的微笑，看向金路那头。
那里，孤零零的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这血海中，最后的阴魂。
许久，它才在佛修慈悲的笑容下，试探着向对方走去，一步三徘徊，惶恐又不安。
静曦没有丝毫不耐，他一直看着阴魂，眼角微弯，眼中盛着鼓励。他的表情很好的安抚了阴魂，它终于放下不安，慢慢走到了水镜前。
如同之前，静曦看向水镜，却低低的“咦？”了一声，他再次将目光放在明显比其他的要平和不少的阴魂身上，语中带笑。
“克己奉公，嘉言懿行……大善。不入泥犁，当得轮回。”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照在阴魂身上，霎那间血海干涸、阴火尽灭。
静曦悄悄舒了口气，心中暗暗吐槽，阿弥陀佛，也不知是谁弄的这一出，居然还留了一手，幸亏来这的不是顾施主，否则善恶难分，因果难断，才糟糕。
…………
剑光澄澈如秋水，雪亮的剑刃斩向火山，如此几番后，火势渐熄，血海被剑气撑开一个口子，那口子尽头，跪着一个身影。
尸骨为牢，将它困在方寸之地，阴火为链，一头锁上它的四肢，最后在脖颈处绕了一圈，继而向尸体深处而去，那阴火链极短，所以它不得不用脸紧紧贴着尸体，以一个极为屈辱的姿势跪在那里。
无数尸手贴在它身上，顾惜湛可以看到，有细细的黑色流入尸手，每流走一丝，身影就会轻轻的颤一下，继而暗淡一分。
这是整片血海中，灵气波动最为激烈的地方，顾惜湛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这里传向四方，支撑了整个阵法。
这个阵法，便是以它为源来运转的，可这么多年过去，它都没有消散……顾惜湛眼角微垂，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低低叹了口气，剑气毫不犹豫地搅碎了尸手和火链。
她眯了眯眼，隐隐看到对方心脉处，有一根黑线。
应该没错。寒光一闪，长剑斩断无形的黑线，那身影一震，终于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那是极为清俊的一张脸，青丝高束、眉色鸦黑，似含缱绻的桃花眼中染尽墨色，眼下一颗泪痣尽显风流，薄唇轻轻勾起，带着抹似有若无的浅淡微笑。
它看过来，声如玉碎清朗含笑，它问：“值得么？”以剑度魂，甚至不惜从火山之下将它挖出来，值得么？
瞳孔微缩，一身狼狈的女修猛地捏紧剑柄，胸膛中翻滚着的情绪，冲的她几乎要咳呛出声，许久，感受到口里有了淡淡的腥味，她才极力克制着自己，慢慢开口，“您不该问我的。”
您不是也觉得值得么？又何必来问她呢？
闻言，对方又笑了声，语气中多了点惊讶，“小姑娘，你也是凌霄弟子？”
顾惜湛施了个极为标准的弟子里，略低着头，声音里透出恭敬，“凌霄剑派第一百七十四代弟子恒明，见过前辈。”
“已经一百七十四代了啊……”它有些感慨，又问道：“小姑娘，你认识我？”
“晚辈出身顾氏。”
“顾氏的孩子……小姑娘，你我有缘。”
“是。”顾惜湛的唇有点抖，她嗓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过了几息，才将剩下的话完整说完。
“晚辈在泠琅秘境得到了无衍，在皓霆秘境得到了您的剑法传承。”又在南彤秘境遇到了您。
“日后在外，恒明便斗胆称自己与玄悠师祖有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