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前戏

待师仲柯回府时,魏家刺客的尸体已经收拾干净了,叶商星和仇砚带人还在府内加大巡视,确保一只蚊子都进不来。

师仲柯回到书房,安坐下来,面无表情,安静了许久,她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混浊的双眸,刚才的疲倦已经被她深藏于底。

她简单的吃了几块糕点,就算是顶了一天的膳食,接下来她要马不停蹄的做下一步的筹划。

她又换了一身女师的青色官服,除了第一日被封女师那天穿过后,她就再也没有穿过这件官服,而今日不同,她再次穿上就是要好好利用起这件官服。

她再次准备出去时,叶商星看见她这身打扮,有些诧异道:“柯儿姐,你这身行头是要去哪?”

师仲柯大步流星:“进宫面圣!”

“那路上慢点。”叶商星都追不上她的步伐,只在后喊了一声。

伏桡赶着马车,很快到了宫中,伏桡和以往一样在宫门口等候。

当皇上看到师仲柯身着官服来面圣时,尤为惊讶,因为师仲柯一直以来执意不穿官服,也从不上朝,皇上还担心师仲柯心有不稳,现在看她一席官服,皇上反而有些欣慰。

皇上清退左右,对师仲柯道:“女师请起,看女师今日来,是有事而来吧?”

师仲柯起身,抬眸直言道:“皇上,这几日微臣收到了很多民间的消息,希望皇上和商议此事。”

“什么消息?”皇上问道。

师仲柯字字珠玑:“都城以及地方诸多百姓,没有开垦的土地,买不起米粮,近一年内难民骤增多倍!”

皇上自认为爱民如子,听到这些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果真如此?百姓怎会没有耕种土地?”

“因为有部分朝中官员高价收了七分农地,百姓不明其中利弊,贪图一时富贵,便中了那些人的道,”师仲柯话已至此,皇上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师仲柯话语异常坚定继续道,

“皇上,此事重大,民心所向如何,全在一道圣旨,微臣以女师之名,担负着皇上的重托辅助南凤国,微臣请皇上速下决断!”

皇上固然明白,百姓没了土地,断了口粮,官员腐败,私吞百姓财物,如果不快解决,很快就会出现难民。

民心浮动,官踌乱。

虽然皇上早有几分风声,却没想到这件事会被师仲柯此时重视。

皇上却有些为难,“此事事关重大,女师可有万全之策?”

皇上的难处无非就是不知道那些官员是党羽,朝中诸多大臣,居心叵测的人不在少数。

她来也自然是给皇上带了速效药方,她道:“皇上,微臣有一计,方可一试!”

皇上急问道:“何计?”

“让百姓开荒荒废土地,收回官僚除赏赐之外所有的土地,让利于民!”

皇上摇头,“官员众多,每个官员的土地又不登记在册,这查起来也要一年半载。”

师仲柯当然知道,但她意不再此,眼里横过锐利的视线:“皇上,此计的目的,是引蛇出洞!”

以皇上的多年的慧智,皇上立即就明白了师仲柯的用意,皇上龙颜舒展,赞笑道:

“哈哈,不愧是女师,好,朕明日早朝就下旨!”

师仲柯达成的同时,皇上也在猜测另一件事情,师仲柯在此时提出此事,是她真心想辅助南凤国内政吗?

不过在没有发现师仲柯别有心思之前,皇上姑且不理会她,先按照师仲柯说的,解决官僚偷占民利土地一事,也并无害处。

次日一早。

朝堂上的人见到师仲柯出现时,都皆为惊讶,女师大人可是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

而且今日朝堂上还有一人,让人意外,也让师仲柯觉得意外,楚淮!

楚淮被禁不准上朝,不参与朝政内务,听闻今日还是皇上下令,让楚淮来上朝。

这两人突然出现再次,让朝堂上都变了味道,气氛十分微妙,师仲柯余光看了一眼伫立的楚淮,同时还觉察到,在这个朝堂上,有很多恶意的眼睛瞪着她。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这几句话结束后,皇上一个示意,旁边的礼公公展开一道圣旨,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在纷纷猜测,难道是皇上要恢复七皇子的王称?

可事实上不是。

当礼公公宣读完圣旨后,仿佛那声音还回荡在大殿上,贯穿人耳,先是一阵死寂,但在一会儿,百官就按耐不住了,人声鼎沸。

师仲柯侧眸对上楚淮也直视的目光,浅浅一笑,透着暗示和警告,楚淮移开目光,表情沉了下去。

圣旨明摆着就是要削弱官员的土地!

而圣旨上也提到是女师大人谏言!

她的目的真的是要扳倒魏家吗?

刚开始竟然就要有如此大的动作!

她可知如此肆意妄为的行动,会让她树敌三千!

果不其然,在嘈杂的人声中,一个声音高昂站出来道:

“请陛下三思!”

有了一个开头后,接连有不断的人站了出来,

“臣附议!”……

皇上却异常的淡定,视线与师仲柯对视一望,师仲柯也有坦然自若的表情露出些许狡黠。

这一幕却被楚淮尽收眼底,父皇的反应不应该是如此淡定!

和师仲柯的眼神交流又好像是传达了什么信息!

师仲柯的反应也如此可疑!

这道圣旨究竟是父皇和师仲柯用的什么把戏?!

楚淮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父皇会和师仲柯共谋着什么,要扳倒魏家的话,父皇怎么会轻易让师仲柯去做?

正这时,皇上的声音让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七皇子,对此事你如何看?”

这个时候,楚淮才体会到了昨日师仲柯找他的目的,让他在魏家一事中置身事外,现在这道圣旨的另一层用意,楚淮也明白了!

师仲柯在逼他做选择!

就当着朝堂上的魏家人,和皇上……

看他是和刚才那些附议反对的人一样,还是同皇上站到一边。

无论怎么说,他都必须得罪一方,他总要有一方取舍!

大殿安静非常,似乎都在等着听楚淮的回答,师仲柯也极为期待得瞥向他,看楚淮犹豫的样子,他是否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直到楚淮开口:“回禀父皇,儿臣还在禁令中,无权不干涉此事,儿臣不敢逾越。”

师仲柯暗笑,楚淮是哪边都不想沾,拿禁令说事还真是个好借口。

皇上面色微变,不再追问楚淮的意见,转向下面都纷纷反对的官员,眸底暗沉,肃穆正色道:

“此事后议,退朝!”

皇上避而不谈才令那些官员更加惶惶不安,下朝的一路都结了好几伙,还争相议论着。

师仲柯和楚淮是最后离开大殿的人,师仲柯转身欲走,楚淮在后道:“女师请留步!”

师仲柯停下,回头:“殿下还有事?”

楚淮眉头一皱,脸上凝固着阴郁:“女师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出来,就不怕翻了船?”

“殿下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船?”师仲柯眸色一凉,“而不是水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楚淮正色,她就真的这么相信自己吗,那舟是魏家人?

“如果殿下没事,那臣告退。”师仲柯走出大殿。

楚淮心里有种已经被恶浪淹没的错觉,此次师仲柯的动作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而且更快。

师仲柯与魏家角逐,他究竟要不要插手,现在他有些动摇了。

皇上回到御书房后,礼公公呈上一张写满字的纸,说道:

“皇上,刚才已经派人记下上奏的大臣,这是名单,请您过目。”

皇上接过名单,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而怒气也只是不行于色,礼公公偷瞄了几眼皇上一直暗下去的脸,默不作声。

这时外面太监通传:“启禀皇上,张大学士求见。”

皇上良久把名单递给礼公公,“把因土地让民一事来觐见的人,也一并写上。”

“是。”礼公公谨慎的接过名单,交给屏风后的一个执笔的小太监,又回到皇上身后侍奉。

…………

师仲柯从宫里出来后,直接去了章昭书院,找到林丛雁,林丛雁在见到师仲柯却先笑道:

“女师大人一早就惹了半朝的大臣,是来这避难吗?”

“你的消息倒是快,”师仲柯看了一眼林丛雁的房间,确认没有走漏风声的可能后道:

“此事你怎么看?”

林丛雁儒雅点头,轻吐道:“让利于民的好事,但…这背后恐怕牵连甚广,你可做足了准备?”

师仲柯摇头,“我没有底,所以才来找你,此次要拔掉的根,可就是你心心念念要复仇的魏家,此事你我互利。”

林丛雁凝固了表情,听到魏家时很是惊诧,又斟酌道:“要我做什么?”

师仲柯拿起桌上的笔和纸,直接在纸上写了好一会,字迹密密麻麻,待写了满满三张纸后落笔,将纸转向林丛雁那边,边道:

“这次的圣旨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为了引出魏家在朝中的党羽,待皇上那边有了消息,便会开始行动,”师仲柯手指点点刚写好的纸张,压低声音道:

“魏家和朝中诸多大臣暗中勾结,私下里掌握了百姓的一大半土地,暗设黑米行,一直以来抬高粮价,控制粮商,他们官官相护,这么多年来捞了不少油水,却还能相安无事。”

林丛雁一目十行,一会儿就看完纸上的内容时,满眼惊讶,加上刚才师仲柯说的,它也意识到,这次做的事情,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那你写的这些?当真?你又是从何得知的?”林丛雁如看见了惊世秘密看着那纸上的内容。

师仲柯眉间一点犀利,“记住纸上的内容,不出五日,它会在关键时候成为你的保命符!”

林丛雁赶紧将几张纸叠在一起,点燃了火折子给烧的一丝不剩,这么重要的内容。只有化成灰林丛雁才能放心!

“那接下来怎么办?”林丛雁正色问道。

“等!”

“等什么?”林丛雁不解问道。

“等弹劾我的人!”明明很严重的事情,在师仲柯的眼神里却看到了几分迫不及待。

林丛雁更捉摸不透师仲柯的意图了,她此次应该又是在布局,而这个局,林丛雁不懂谋策也能想到,想对付一个魏家…

绝对是需要很长时间筹划的,从刚才师仲柯给三张纸上的内容就看出,师仲柯对付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久规划了很久。

这个局还要做的极为缜密,要将那么多人拉下水,一个师仲柯,一个局,可见她私下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林丛雁开始忐忑不安了,他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隐姓埋名,终于可以完成心愿了!

“从今天开始,你的处境会很危险,这之前你留在章昭书院比女师府要安全,我已派人在暗中保护你,你自己也要多留意,时机一到,你更要小心!”

师仲柯看了看时辰赶紧起身,她今天的事情简直太多,林丛雁坚定道,

“多谢女师大人!”

师仲柯回眸,和刚才不同的是,她此刻的眼神里有些冷意道:

“魏少主,别忘了当初你我的约定,一切都是互利而为!”

林丛雁不明白师仲柯为何屡次三番的提醒他,似乎是怕他会叛变,难道师仲柯现在还未完全信任他吗?

“请女师大人放心。”林丛雁躬身一拜道。

师仲柯转身继续离开,她的余光里逐渐淡出林丛雁的影子,但愿林丛雁能真的懂的她的意思。

她对付魏家,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帮他报了十年的仇,但……

她不是善人,待魏家彻底结束后,她要让林丛雁改为魏氏,认祖归宗,接任魏家,成为她所可控制的力量!

不管他愿意与否,从来只有与她同伍者互利,逆路而行者则除之!

她很希望林丛雁如她所想,不然,她就真的得对不起叶商星了!师仲柯回到女师府后,太阳已经开始快要西落,她书房也一直不掌灯,书房里只有一束微弱的月光,显得冷冷清清。

看着时辰一点点过去,师仲柯看似平静的心,也在汹涌澎湃,她也在恐惧,但是她不能在此刻显露出任何怯懦,这只会暴露她的弱点。

伏桡在门外一直等候,叶商星来这里本想看看师仲柯,却被伏桡拦下道:

“叶姑娘,主子有令,她谁也不见。”

师仲柯不见人,叶商星也不能硬闯,低声问伏桡:“柯儿姐是不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她没事吧?”

伏桡透过门往里看了一眼,也无奈的摇摇头,叶商星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肯定又是她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别人劝肯定也是没用,而且谁也不敢去打扰她。

叶商星垂头,“那我告诉膳厨备着,如果柯儿姐想吃了,就让膳厨马上送过来。”

伏桡点头,“好,有劳了。”

叶商星又不敢在这个时候松懈太多,生怕府里又来了刺客,她片刻都不能马虎,尤其是今晚,她绝对不能休息,也要防备小人。……三更时分……

师仲柯一直端坐在上,闭目不语,今夜的府邸也显得异常安静。

直到一连串的脚步声从远处往书房的方向传来,接着就是一阵敲门声,声音却不是伏桡的,而是一个刻意压低声音,并有几分尖锐的男声道:

“女师大人,皇上口谕,让您即刻进宫,马车就在后门等候!”

师仲柯的双眸霎时睁开,与清冷的月光融为一体,同时沾染了几分凉意,她等的终于来了!

她赶紧出去,礼公公却一身便衣,也递给师仲柯一件黑色的长斗篷,“皇上的意思,让您秘密进宫!”

此时闭人耳目,师仲柯心里有数,定是皇上那边有了阻碍,她穿好斗篷,伏桡这次可以一并随同进宫,他们从后门悄悄离开,乘上了皇宫的马车。

此时已经宵禁,但礼公公有皇上的令牌,他们快速进宫,礼公公把师仲柯直接带到了皇上的御书房,伏桡和礼公公都在门外等候。

师仲柯进去后,摘掉斗篷,看到皇上灰沉沉的面色,她就料到果然是不简单,“臣参见皇上。”

皇上已经很是焦灼了,看到师仲柯忙道:“免了,女师,按照你的意思,今日朝堂上不赞同土地让利的大臣,今日上折子的,还有见朕因此事弹劾你的大臣,都已记下了名字,朕没有想到啊,竟然有如此之多的人参与其中!”

“蛇已经引出来了,该收网了!”师仲柯泰然处之,“皇上,派一人专负责此事,就从名单上的大臣开始查起,先下一刀狠的,剩下的,轻而易举!”

皇上思量道:“此事重大,朝中官员相互勾结,除了女师还有谁可以?”

“皇上,今日众多大臣弹劾微臣,如果皇上还让微臣负责此事,那么恐怕会引起大臣的慌乱,觉得皇上一意孤行,不听群臣进言,皇上的处境也会越来越不利。”师仲柯这句话给皇上提了醒,师仲柯虽有本事,但她是主张这件事的主谋,皇上这个时候要选择一个中立的位置才行,师仲柯又道:

“皇上可还记得章昭书院的林丛雁?现如今是微臣的门客。”

皇上惊目,目色炯炯:“林丛雁!果然是最佳人选!可他却总拒绝入朝。”

师仲柯道:“皇上不必担心,林丛雁空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微臣也多次相劝,只要皇上下旨,他一定倾力而为。”

“好,待天亮后朕会下旨,传他入宫,”皇上拿起名单,又看向师仲柯,严肃道:

“不过,女师不愧是长云峡高徒,果然是厉害。”

师仲柯低眸,“皇上赞誉了。”

“这份名单女师大人不看看吗?”皇上问道。

师仲柯察觉到了,皇上的话语有些怪异,似乎是在试探她。

“名单对微臣无用,皇上看过就好。”师仲柯道。

皇上忽的冷哼一声,语气冷峻的走下来,说道:“女师大人究竟是因何,想到了土地让利于民一事的?”

果然,那份名单上的,皇上还是发现了!

师仲柯无惧,回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那些人动摇了国之根本,微臣这么做,皇上可也是同意了的。”

“女师好一个能言善辩,”皇上离她很近,两束目光相接,如暗夜将至,皇上继续道:

“名单上的人,一半都是魏氏,这是女师早就知道的吧?那女师对魏家是何种态度?”

皇上句句带刺,用质问的语气盯着师仲柯,好在师仲柯已想到了任何的可能,她此时却淡然一笑,显得尤为轻松,直言不讳道:

“魏氏,家业庞大,地位稳固,权势…”

师仲柯丝毫不惧,抬眸就对上皇上的眼睛,重道:“众所皆知!”

皇上有一瞬间的怒意,却当即被吞噬,也不愧是天子,不怒与形,虽静却如波,

“女师,魏家乃三大世家之一,你想动他,恐怕还嫩了点。”

师仲柯浅笑,“皇上不如直接去问一问长云峡的二位长老,我为何会成为百年来唯一出师的弟子,相信他们的回答,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师仲柯的底气十足,她就要皇上知道,她只是未到狠毒时,这些都是一场前戏而已。

皇上固然不会去亲自问长云峡的二位长老,但师仲柯敢说出这样的话,皇上就不得不信,他最相信,长云峡绝对不会看错人。

皇上沉默良久,后转身回到龙椅道:“土地一事朕允许你同林丛雁共同商议对策,而之后的事,女师自己好生掂量!”

之后的事,指的还是和魏家。

皇上已经看透了她的目的,竟然还会让她和林丛雁去做。

师仲柯嘴角上扬,她明白皇上的意思,此时皇上应该是巴不得她把魏家搅一搅,至于搅成什么样子,后果都是她自行承担罢了。

皇上才真的是老奸巨猾!

他想渔翁得利!

师仲柯戴好斗篷,拱手道:“微臣告退!”

她走出御书房,起码现在她的消息没有错,皇上也忌惮魏氏,只是不方便动手,现在正好有个她这个时机,皇上倒是很会利用她一番!

只不过,此事成不成,还要看皇上从中做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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