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属于白泽的梦

忽大忽小的雨一连下了三日,雨后的天,分外的清爽。

五颜六色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一人着雪白银纹天蚕丝锦缎慵懒的躺在名贵沉香木打造的躺椅上。他的头半歪着,额角些许碎发随微风轻柔的抚摸他的眉梢。睡梦中的人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峰时而紧蹙时而舒缓,眉心间跳动的那一个小小‘川’字在他那一张清冷绝艳的脸上更添几分哀伤,是的,哀伤。摸不透的清冷外表下藏着的是深深的伤痛。

风过,吹散一树梨花,漫天飞舞的洁白花瓣没有规律的落他发顶,落他肩头,落他腰腹,衬那一身雪色衣衫。

有一瓣胆大的飘飞到了他的额头,顺着紧闭的眼睛滑到冷玉般的面颊。

睫毛一颤,那人醒了。

睁开的墨眸在混沌中一眨,转瞬恢复清明,雾蒙蒙一片,看不出眼底神色。

他一个姿势躺了良久,浑身各处早已酸麻,微微动了一下头,颊上的梨花滑落,被领口衣物卡在脖颈间,痒痒的。

抬手,流云般的水袖舒展开来,露出玉雕般的手,白皙的手指关节处还没完全退去的疤痕影响了手指的美观程度。不过他还有精致的腕骨,腕上缠着几圈青绿色圆滑有斑纹的绳子。

修长的手指快探到颈间时,那绳子奇迹般的直立了起来,类似头端的地方有两颗黑黝黝的小珠子,这物事竟是一条小青蛇。

他倏地一笑,那笑容解冻了冰川温暖了阳光,冰天雪地之上唯一一缕阳光为一条小青蛇而盛放。

两指夹住脖颈间的梨花,缓缓取出。小青蛇好奇的吐着信子游动身姿往他指尖移动。

花瓣白白的、软软的、凉凉的,阳光下略显透明。

他看到梨花瓣时,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冷玉般的面上破碎出丝丝缕缕的伤痛,幽深的目光透过梨花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他想到了先前那一个久远而真实的梦。

‘他叫白泽,他的名字是母亲给取的,他的家在雪晶宫,可是在他三岁以后,他的‘家’就变成了冰晶宫。

他的母亲因为生了他——一个男孩子,而成为雪晶宫最不受宠的公主。那个地方以女子为尊。他们在那里过着比普通宫人还苦的日子,但他很开心,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无论再苦再累都不是事。

直到有一天,宫里来了几位贵客,大殿上伺候的人不够,唤了他和母亲过去。

年仅三岁的他负责给在座的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奉茶。到了近前,他被她清尘绝俗的容颜所惊艳,一失手打翻了茶盏。茶渍无情的染上了她雪白的纱裙。

她被吓到了,被吓到的还有他,他没有机会给她赔礼道歉,就被宫人嚷嚷着拖下了大殿。临走前他看见了她柔柔的、无害的笑,那种可以给人温暖的笑,从母亲脸上才看到过的笑。他记住了她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是谁。

他被关到了一个很黑很阴的地方,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很怕,想见母亲,不停的哭喊,哭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哭,一直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开了。

进来的几个人粗鲁的扒掉他身上的宫人衣衫,把他从那个很黑的地方拖了出去。

外面很亮,还有很多人。他被那些人丢进了一个木桶,很多人拿着刷子刷他身上经年累月的污垢,刷子是珊瑚的,一上一上刮在皮肤上很痛,他痛昏了很多次。

这样子的折磨在他看来经历了很久,他被从水里捞出来以后,他们又给他换上了一套雪白的新衣,在头上捣鼓了半天,头皮被他们扯得很痛。

折磨好像就此结束了,他被几个人按坐在一个雪白的玉撵上抬出了雪晶宫。

在这期间,他没有见过一次他的母亲。身周的人都好像哑巴一般,只懂做事,不管他问什么都没有人回答。

之后,他的家变了,成了冰晶宫,他的名字变了,成了白帆,他的生活也变了,成了冰晶宫唯一的皇子,地位高高在上,身边有了伺候的宫人。当然,他这个皇子也只是空想一个名头。他有了一个新的母亲——冰晶宫的王后,他从未见过她。

他住的宫殿很大也很冷清,他的活动范围只有他的宫殿,宫人们很少与他说话,他被逼迫着每天必须穿白衣,那个时候的他,很讨厌白色。

一日三餐吃着山珍海味,这是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好日子。来了这里以后过上了,可他却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因为每顿饭的菜是一样的,感觉还是剩菜,起初觉得没什么,吃多了就腻味了。

生活了两年后,和宫人们混熟了,从他们口中大概知道了一些冰晶宫的状况,他最想知道的还是他母亲的消息,可雪晶宫距离遥远,这些宫人岂会知道很多,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母亲又生了一个小公主。

那个时候,他是开心的,他有妹妹了。但他心里也泛着一点赌,雪晶宫皇子和公主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母亲会不会不要他了。

在一天宫人们都休息了时候,他逃离了困住他的宫殿,他想回雪晶宫看看。

可冰晶宫比他想象的不知大了多少倍,他迷路了。

宫人们很快就发现了失踪的他,全宫上下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他慌忙中躲进了一个宫殿,碰到了一个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人。

她叫冰鸾,是冰晶宫的公主,按理说是他的皇姐。他记得,她是他上一次在雪晶宫碰见的人,他弄脏了她的裙子。

那个时候的他突然开始记恨她为什么要有那样子的容颜,若不是见到了那样一张脸,他不会失手打翻茶盏,不会被人关起来,更不会莫名其妙被带到这冰晶宫,莫名其妙换了名字,莫名其妙做了皇子。记恨归记恨,他没有忘记向她道歉。

她好像也认出了他,抬手制止了他,让他小声些,示意外面有搜寻的人。

待一批搜寻的人过后,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仅人长的美,声音也特别甜。

他犹豫了,低头不敢注视她的眼睛,不知道该回答他的哪个名字。

想了很久,他答,“白泽。”是他母亲给取的那个名字。

“原来是小泽。”她笑着揉他脑袋,把他拉到桌前坐下,让他品尝她这里的吃食。

‘小泽’他的母亲也常这样叫他,他对她的态度因这一个称呼改变不少。

他坐在玉石凳上,有点害怕,不敢动作。

她亲手拿了一颗紫色的圆溜溜的东西放到他嘴边。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看样子很好吃。正犹豫着,外面好像又过来一批搜寻的人,他吓得一哆嗦。

她又把那紫色的东西往他唇边一递,“没关系,他们不会进来的。”

听到这句话,他心下安了安,张口咬住了她手上的东西,那东西很甜很软,外表有个皮有些涩,里面有三个硬硬的东西,他一骨碌把它们都咽下去了。

“这是什么?”他问她。

她看他的表情有些震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都吃了?”

他点头。

她有些讪讪一笑,“这是葡萄,皮和籽是不能吃的。”看他的表情僵住了,她又道:“不过吃了也没关系。”她把装葡萄的水晶盘往他面前一推,“吃吧。”顿一下,手指着桌角的凹槽,“吐那里就可以。”

他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他的发顶,“没关系。”

他看着她甜甜的笑,咽了下口水,实在禁不住诱惑,象征性的从绿色的分叉上拽下一颗紫色的果子。

刚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她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嘴里的葡萄再也嚼不动了。

她问他,“他们为什么抓你?”

他该如何回答,告诉她他是跑出来的,她会怎么做,把他送回去吗?可他不想回他那个冷清的宫殿。

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直低着头,拼命嚼着嘴里的葡萄,一直到里面的籽都嚼烂了,他才不情不愿的咽下那一口可以暂时拖延的东西。

他不会撒谎,如实道,“那里冷,我想我的母亲了。”

他不敢看她,不知道她做何表情。此时此刻也不想坐在这里,恨不得外面突然涌进来一群人将他抓回去。

许久许久才听她幽幽道:“冷,确实冷。”

他有些意外她的话,猛地抬头,看着她的眼中有些愁有些苦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一时语塞。

她突然道:“不知你母亲是……”

“雪晶宫公主。”

他抢着回答。

她眉头蹙着,满脸疑惑,“那你怎会……到这里?”

他怎会到这里,说来就话长了。为这一句话,他心中突然升起怀疑,她真的不知道吗?

唉,算了,不管她知不知道,他只为那一点点可以从她这里听到母亲消息的希望,他告诉了她关于他的事情。

她在知道他的身份后,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那……那你现在是我的,弟弟?”她略微有些尴尬的一笑,“抱歉,我,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那么多的麻烦。”

她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走动,细细给他阐述他不知道的一些事,“我的父王他只有我一个女儿,他需要一个儿子,我的母后身体不好,很难再有孩子,可能他带你回来想要你当他的儿子,以后继承他的王位。至于那次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去雪晶宫,我不太关注宫里的事情。”

她揉着头,面有难色的回想那时候的事情,“自你离开后,有几个宫人带我下去换衣服了。”

“那里面可有我的母亲。”他着急打断她。

她摆手,“我不知道你母亲什么样子,所以,我……”

他再次打断她,“我母亲很瘦,很漂亮。”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描述她可能也不会知道,他有些丧气,“算了,你继续吧,我不插话了。”

她两手交叠,自然而然的垂着,“我换了衣服以后就再没有去过宴席,在雪晶宫里随意溜达。在一座宫殿门口我听到我父王在和人说话,谈话内容已经到了尾声,好像说的……”她猛地转身看着他,“说的就是你,我记得父王当时说了个什么‘帆’,那不就是你的名字吗。”

停顿一下,她转过身,换了个方向走动,“我没细听,我走开了。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冰晶宫,我第二天就自己回了。至于你的母亲,你不也知道了吗,她很好,还又生了一个小公主。”她面对着他,一直笑着。

他理了理思绪,平平淡淡的问:“当初我被关起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她知道我被送来这里了吗?”

她有些犹豫,“额,这个……不管那时知不知道,现在肯定知道了。”

他心里想到了某些可能,眼里泛起水光,失控了的对她大吼,“她既然知道了为何从来不看我?为何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被关进一个冰冷的豪华大铁笼?她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吼出最后一句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不计后果的往外冲。

她被他吼得怔立当场,反应慢了一拍。

冲出去后的结果就是——他被抓住了。

终于,见到了他的那一位新母后。

“带回去,以后准许帆帆在宫里随意走动。”

那个女人威严冷清病弱的声音成了他两年来的救赎。’

……

竟是这个梦啊!

那个时候,姐,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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