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百八十变

他上前几步,伸出那戴着三个玉扳指的手,一瞬间,林风卷起,吹乱了她的头发,凌乱了目光,抓紧了灵魂。

不知是她真的粗笨,所以吃亏在礼仪上,还是太后眼里本就刺儿多,总时不时地要挑一挑,越这般,她越觉拘谨,不能自在,以至于气氛终于融洽快活起来的时候,她默默注视,神经紧绷绷的。

瑶淑妃敬她酒,她彻底雷动了,宫里的人,真是一前一后,一百八十变,昨儿凶悍的像一头狼,今儿就可以笑靥相迎,一切都可以装作没有发生过!

“臣妾不会喝酒。”她恭然说,这边玉翎给她夹菜,“不喝酒就多吃些菜吧,本宫看你至今都没怎么动筷。”“谢谢。”瑶淑妃将酒自己喝了,兰皇后假笑道:“素常看芳妃妹妹那么不拘一格,性子直犟,还以为酒量不错,却原来不会喝酒,可见是淑女呢!”瑶淑妃接口:“那是当然,崔大人教女有方,两个都得皇恩沐浴。”雪芳以细微的表情回应,纵是心里空荡荡的。

太后因问她们各人每日都常做些什么活计,皇后第一个回答说:“儿臣忙着打理后宫,人多事杂,大大小小都是儿臣亲力亲为。”太后轻轻点头,明显很满意,薛玉翎急着显摆自己的勤奋:“皇额娘,儿臣通常会搓香茶,泡着喝抑或熏物件,都是好材料,再者就做女红,打络子。”“好,女孩家就该做些文静的,养气养节。”太后赞道。

该着瑶淑妃,她最懒,定要扯个谎才能混过去:“儿臣跟贵妃做的是同等事儿。”太后打量她的手,甚觉妖艳,有些不高兴:“淑妃的手有一尺多长,拿针拿线就不觉碍事儿?”她殷勤堆的满脸是笑:“不妨事,熟能生巧,儿臣非常熟练。”太后眯了眯眼,从瑶淑妃身上掠过去,问着身侧的年贤妃。

雪芳听着无聊,眼珠不老实的转来转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打发时间。

懵地,楼上的光引来许多飞蛾,一只蝈蝈自台阶一跃而上,跳伏到瑶淑妃身后的丫鬟脚边,那丫鬟害怕的缩缩,又不敢啧声。

雪芳觉得有趣,只见那丫鬟穿着一双绣花鞋,粉红底子黄菊花鞋面,登时一凛,双目圆瞪,那只蝈蝈惨死她脚下!

令她惊讶的多不在此,而是那绣花鞋,与那日木头桩子横出来的树丛里面那双脚一样,那人是翠儿?

瑶淑妃的人?

一时,雪芳冷汗涔涔,想那木头是她故意放在那里的?

不对,那样岂不自己暴露了自己?

她们主仆到底在搞什么鬼!

狐疑中,不知太后第几次叫到她,俨然有些愠怒了,她慌忙起身应:“儿臣在!”诸位躁动不已,皇甫砚傲然喝了口酒,拿眼窥她。

皇后愤愤不平的:“芳妃架子可真大,连太后的话都不往耳朵里进。”她诚惶诚恐认错:“额娘恕罪,儿臣身体不适,走了神,这才听见,额娘请说。”“你素日都做些什么?”太后厌恶的问。

“自娱自乐。”她脱口而出。

众人愕然,太后又问:“怎么个自娱自乐法儿?”她如实的说了一通,兰皇后苦笑捻袖儿,瑶淑妃倨傲斜眉,都嚼舌头:“好稀奇性儿!

不愧是教女有方。”肖良娣几个嘤嘤窃笑,也不敢大声,憋得脸庞紫涨。

除薛玉翎颜色正,没甚反应,皇甫砚也不以为然,太后倒觉刺耳:“没事学那劳什子做什么?”“儿臣自小就打定主意,长大要济世救人。”雪芳慢条斯理的说。

“荒唐!

简直是莫名其妙!”太后大怒,声若滚滚乌云降天雷,“作为妃子,应该做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从一个妃子口里说出济世救人这种话来,太可笑了!”雪芳立即驳回:“什么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

儿臣只是凭自己喜欢做事,太后不喜欢也没办法!”“无礼的东西!

哀家说一句,她有十句,存心气死哀家吗!”“不是的!”雪芳情急,两泪悲转。

皇后等慌忙劝慰太后,太后面皮气的发白,受这样忤逆,对于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心理当然是很大的打击,甚至皇甫砚也不敢忤逆她,而今,崔雪芳含屈抱怨,愤愤不平。

皇甫砚粗暴的拽住她手臂,拖着就走。

宴会不欢而散。

秀文和锦屏都被喝退,两个丫鬟惊恻不安,看雪芳与皇甫砚走进桂子林深处。

太后与一众妃子回到千福宫,而后各散。

她几经挣扎,反被他越抓越紧,在森然曲径停下,桂花的幽香弥漫在空气里,四周黑漆漆没有光束。

“放开我!

你想干什么?”她不客气的叫。

皇甫砚像是被某种恶气震住了,慢慢的松开她,乌黑的眸子映着几点亮光,绰绰无踪,是一潭深水。

“你真该学学玉翎,学学她的温柔大方,学学淑妃端庄懂礼,你今天太过分了!”他说,嗓音喑哑,深沉,有种暴跳如雷的狂躁在胸腔内撞击。

她也快爆发了,近乎呜咽,可怜巴巴:“什么都得听你们的!

我还是我吗?

既然你喜欢瑶淑妃和薛贵妃,和她们在一起就是了,何必逼我变成她们!”“朕没有逼你变成她们,而是,让你跟她们学习,改正不足的地方,岂不是好?”皇甫砚无奈。

她又气又怕:“你们皇宫里的人,都这样自私自利,不顾别人的感受,什么事都凭自己喜欢!

说着,便拭泪。

他气势狂妄:“你就是太倔了,但你要明白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也是做女人的本分!”雪芳气不过,赌气就走,却被他一把搂住腰间,往后一拉,背顶着他的怀,皇甫砚忘情的说:“阿芳,无论如何,朕是爱你的!”“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咬牙蹿腾,抱起他的手就用牙咬,疼的他放手,叫道:“你就这么恨朕?

居然用咬的!”雪芳稍微定定神,对他的爱,已然有消失的趋势,这个怒发冲冠的男人,眼睛都红了,烈焰灼灼,“好,好,”她伸长了脖子,吃力的哽咽,“陛下,臣妾只想知道一件事,若陛下能一字不隐的告诉,臣妾会给太后道歉。”“朕想,朕已经猜到了你要问什么。”“没错,臣妾想知道姐姐……姐姐为什么会被毒死?

带着胎儿,被人毒死!”她凄厉的叫了出来。

皇甫砚身心俱震,长长的嘘口气:“事到如今,朕决定坦然相告,但你也要答应朕一件事。”她心动的说:“甭说一件,就是十件也答应!”他遂一一的说了。

这个夜晚,是迷蒙的,月色被雾幔遮住,夜幕空荡无垠。

太后不曾气倒,反倒是小阿哥,因听许多人喧嚷嘈杂,唬的哭啼起来,怎么哄也不安宁。

兰皇后和瑶淑妃都急匆匆赶过来,并没任何作用。

末了,皇甫砚与雪芳一道过来,雪芳诚心诚意的给太后道了歉,太后因小阿哥着急心烦,没工夫理会。

皇甫砚急的干瞪眼,奶娘和一众丫鬟束手无策,兰皇后及瑶淑妃奋力哄他,哄不好,越发惶惶不安,小阿哥倒哭的更厉害。

雪芳请求:“让臣妾来试试吧,兴许小阿哥就不哭了。”瑶淑妃第一个不答应:“本宫这个亲娘都哄不好,你逞什么能?”兰皇后也说:“芳妃那手脚走路都走不好,抱着小阿哥,万一又站不稳,摔了可了不得!”小阿哥扯开嗓门尖声哭号,振聋发聩!

皇甫砚冒险道:“说不定芳妃的话对,就让她试试!”瑶淑妃撒娇泄气的叫了声:“陛下!”兰皇后睥睨雪芳,在旁边冷哼。

太后一额汗,在小阿哥急躁的哭声中六神无主,狠命的看了雪芳一眼,又注视皇甫砚,说:“就听皇帝的,做父亲的总不至于将孩子交错人。”像下了赌注,瑶淑妃仍不情愿:“额娘!”雪芳很好奇抱婴儿的感觉,鼓了口气,上前将皇甫轩从奶娘手里接过来,抱稳在怀,轻轻地左右椅。

俄顷,哭声果然止住,转为酣睡。

众人难以置信的样子,皇甫砚略略浅笑,雪芳将小阿哥递回,奶娘小心翼翼的返回里间,她满意的用手背拭去面颊上的细汗,盈盈然对太后下拜:“额娘,臣妾告退。”“慢着!”太后吃惊不已,态度依然威严肃穆,原先的愤怒稍有减退。

兰皇后瑶淑妃互看一眼,充满质疑。

雪芳低声问:“额娘,还有何事?”转而想她还未予以谅解,索性跪于太后膝前,愧疚的说,“额娘,儿臣不孝!

在萧燕楼,不应与额娘犟嘴,臣妾惶恐!”太后口吻中渗出不易的温情:“幸而,哀家不曾给你气出症候,你既认错,哀家也不追究。”“谢额娘!”雪芳低着头。

太后复问她用的什么办法,哄了小阿哥不哭?

她笑道:“并没有什么巧妙法儿,可能是儿臣有一颗济世救人的心,善良仁慈,小阿哥闻着儿臣身上有大夫的香味儿,才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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