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而非相

江湖,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没进来的人,总是想方设法的进来,甚至不惜生命的代价去杀人,只为能成为说书人口中的侠客,但哪个侠客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终于进入江湖的人,好不容易闯出了一片天,成为人人口中的大人物,可偏偏又要不惜性命的金盆洗手,可那些鲜血和仇恨真的洗得净吗?

叶真此刻怔怔的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仿佛进入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江湖,那里有一个名望很高很高的镖局,那里有七十二口活蹦乱跳的人,可也仅仅是一夜,什么都没了!

他看到了那个被血染红的十五岁少年在对着他在笑,温柔的、慈祥的,和那身鲜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真的胃又开始抽搐,他要吐了,在吐之前,有些话必须要说。

“铁甲叔叔,您闯荡江湖多年,一定认识不少大人物吧。”

叶真把眼睛从那把椅子上挪开,盯着铁甲,嘴角上扬,他强行挤出的笑意,但在别人看来却丝毫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个抽搐的胃并非他身体的一部分。

铁甲顿了片刻,那一抹阴毒的眼神没人看到,道:“当然,我铁甲走南闯北,不管是塞北大漠,还是江南烟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叶真道:“那七十二血狼您一定认识吧?”

在场的几百号人都面面相觑,似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诚下,他会提起这个人,因为自从十几年前,这个江湖中的头号公敌就已经消失了。

叶真看了一眼叶相,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张八仙椅上,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包括之前的刀剑相撞,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依旧是孤独的、落寞的、威严的,和这条长长的红木桌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铁甲冷冷地道:“这人我自然是知道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有所耳闻,如果能见到他,我铁甲一定一拳打爆他的头!”

叶真话锋一转,又问道:“那无相鬼呢?”

铁甲疑惑地道:“无相鬼?”

叶真盯着铁甲,仿佛要钻到他身体里,把他的每一寸都仔细地端详个清楚,道:“没错,就是无相鬼!”

铁甲道:“无相鬼是这几年才出现在江湖的,据说无影无踪,没有一个活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塞北一带不少成名的好手都惨遭他的毒手,每杀一个人便会以被杀者的面目示人,实在可恶的很!”

叶真依旧幽幽地问道:“的确可恶!比七十二血狼还要可恶!”

铁甲道:“那则不然,无相鬼杀的人大都为江湖上的败类,死有余辜,而七十二血狼出手便是灭门,妇孺老幼无一幸免!”

叶真道:“是吗?那铁甲叔叔遇见七十二血狼是一定要一拳打爆他的头喽!”

铁甲愤然地将拳头砸在红木桌上,道:“可惜他已经销声匿迹十几年了!”

叶真道:“会不会是改天换面了呢?”

铁甲突然将头转向叶真,狠狠地道:“少庄主知道他的消息?”

叶真哈哈一笑,道:“可惜已经他已经被人杀了,难道您不知道吗?”

铁甲把拳头从红木桌上提起,在桌下暗自握紧,道:“死了?死在哪里?”

叶真冷冷地道:“这应该问你吧,无相鬼!”

铁甲将眼睛一眯,道:“少庄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真道:“以铁甲叔叔的脾气,是不可能和我在这里绕弯子打哑谜的!都说无相鬼杀人成相,而且模仿替代的功夫更是胜于其手上的功夫,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啊!”

话音刚落,铁甲的拳头便向叶真打来,说时迟那时快,对面的活秀才早已将手上的折扇送到了他的颈下,没有任何迟疑,扇面上已经开始滴血,而这个铁甲就直挺挺的倒在这个大堂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短短的片刻,这个大厅里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情,先是一个青楼女子的出鞘两刀,便以让在座的大多数匪夷所思,可更没想到的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铁甲兄弟,竟不是铁甲,这仿佛在告诉他们,从过去的某个时刻起,他们随时都在死亡的边线上徘徊。

可江湖人不就是这样吗?

死亡,永远都近在咫尺。

只是,比起那些早已预料到的刀口上舔血,这种看不着却又看见的死亡,是最让人胆寒的。

然而,铁甲真的是无相鬼吗?

更让所有人想不到的事情,此刻才刚刚开始,大幕已经拉开,角儿们已经登场,让看客们目瞪口呆的剧情,正在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活秀才阴柔地道:“都说少庄主聪明过人,可这识人断事的本领,比之你父亲,还是差远了。”

叶相还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是累了吗?厌倦了这个打打杀杀的江湖,所以一切都由着他唯一的这个儿子。

叶真依旧在笑,道:“一年前,塞北大漠双雄双双消失;半年前,马家镇的镇远镖局和镇威镖局的两位总镖头散尽家产,离奇失踪……不知阁下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活秀才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在下这招离间计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说着手中的折扇已经脱手,直奔叶真的面门。

可是这个厅堂里一直有一把剑,一把称不上剑的剑,两片木板夹着的铁片已经先一步到达叶真的面门,“叮当”,折扇落地。

而这时,活秀才早已不见人影。

于此同时,还消失不见的是那把不是剑的剑。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的时间。

可就算再突然,也总有看透的时候。

就像是这个江湖,人人都在追名逐利,可当死亡降临到他们头上或者身边时,他们就会萌生退意,毕竟人都是怕死的,虽说一入江湖就是一条腿踏入了鬼门关,可是那不过是无形的死亡,在无形的死亡面前,大家都相信自己是那个幸运者,毕竟江湖中的哪个大人物不是幸运者?

只是,这死亡就近在咫尺,趋利避害本就是江湖人的秉性。

作兽四散,这个天下第一庄,再也不是江湖人的庇佑所,这里已经成为最大的杀戮场。

短短片刻,这个几百人的厅堂里,也只剩下十几号人。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义气,不过如此!

可偏偏也有些人重情重义,他们没有离开,这些人大都是跟随叶相十几年的人物,他们受恩太深,或者说他们就是这天下第一庄的一部分,他们早已和这四个字生死相关。

叶真再也忍不住了,他的胃实在是抽搐的厉害,趴在红木桌上开始吐了起来,可是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他的身体里只有酒,而这些酒早就进入了他的血液之中,他没有可吐得东西,只是一个劲儿的作呕。

在场没有人说话,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哪件大不过少庄主的生理反应?

他们也默默地退出了厅堂,和那些人不同的是,他们知道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处理,他们要维护天下第一庄的声誉,同时也是在维护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

叶相终于说话了,可他的人还是端坐在那里,挺胸直背,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将它打倒,因为他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真儿,这么多年,你这遇见事情就抽搐的毛补是没改过来。”

叶真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两次了。”

叶相看着厅堂的门口,道:“外面起风了,要注意保暖啊,去看看你母亲吧!”

叶真道:“好,这就去。”

说完起身,一步两步的往厅堂外走去。

曾经这里的每一步,都是一个江湖,可如今这里的每一步,有的只是冷清、孤独和落寞。

突然,叶真站定了,在离红木桌尽头三百步的地方。

他整个人变得十分惊恐,像是看到了十分恐怖的一幕,哪怕是在厅堂上对垒无相鬼时,他都未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父亲,无相鬼真的只是两个人吗?”

叶相幽幽的道:“该来的总会来,两个人和更多人有什么区别吗?”

叶真道:“父亲,您……”

叶相叹了口气,道:“去看看你的母亲吧,这个镇子起风了,你母亲身子不好,也该去温暖点的江南区调养一下身体了。”

叶真点点头,退出了厅堂。

诺大的厅堂里,此时又留下了叶相一个人,这个从岁月里走出的老人,他早已对生死置之度外,他能做的就是保护该保护的人。

他知道,他的小柔不属于这里,她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些年她跟着自己东奔西走,也该回那个笑颜如花的江南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也是她的家乡,只是那里痛苦的记忆,她还记得吗?

记得的吧,人总是善于铭记痛苦,而对于幸福却往往随处丢弃。

可是至少那里不会有厮杀。

痛苦的活着,好过一点点折磨而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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