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驴子到底为什么是主角(二)

二乙子告诉杨夕, 在琼州城里看见跟它形貌相似的鬼魂时, 就是正确的筑基时机。

杨夕本以为找到它很容易。

落在琼州城的地面儿上, 看着满街奇形怪状的鬼, 才发现这特么真是个世界级难题。

“早知道起码问问它上辈子死哪儿了啊……”

身负无常面具, 杨夕对于哪里鬼物最猖獗有一定的感应。闭着眼睛“闻”了一下, 转身就奔向琼州城最中心的十字路口。

二乙子能有今日成就, 想来刚死的时候也应该不是个凡鬼。

琼州府衙门前,杨夕忽然“闻”见了生饶味道。

迎面一抬四面垂纱大红花轿,抬着个身形妖娆的新娘子款款而行, 阴风吹过,撩起新娘子的盖头,新娘子媚里带羞地看了杨夕一眼。如果忽略抬轿子的红艺人全都没有脑袋的话, 杨夕也不一定见人漂亮就非人是鬼。

身后一副漆黑棺木八人抬着, 跟着一队白衣长袍的殡仪,漫撒着纸钱。这一队蓉上走的脑袋倒是都在, 问题是棺材盖儿它老砰砰响, 还不停传出指甲刮擦的尖利声音, 喊着“救我——”

找二乙子当然重要。

但这种险恶之地, 看见活人能救还是要救一下的。

杨夕咚咚咚跑过去, 近前才发现抬棺材的人脸都是烂的, 齐刷刷转过来,拿流脓破洞的眼眶子看着她,并没有什么旁的反应。

杨夕不怕人看, 伸手就去推那棺材盖。

一探胳膊, 从里面捞出一个寿衣的老头,老头慈眉善目地一笑:“你可算来替我了。”

“卧槽!”杨夕骂了一声,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了棺材里。

杨夕伸手去推棺材盖,重愈千金,绝非老胳膊老腿儿可以撼动。

她的剑意在这种封闭空间里又施展不开,容易把自己也搭进去。

闭眼想了一下,两手扣在了棺材底上。

上好的棺材,实木,楠木。

风干的年头久了,曾经也是棵正经绝代风华过的植物。

精道四轮,比肩金丹的神通放出来,这块枯木立刻就焕发出邻二春。棺材下面生根,棺材上面发芽儿,蜿蜒柔韧的藤蔓就像棺材上面生生长出了腿儿。

四条腿儿的棺材自己从抬棺饶肩膀上跳下来,凌空一个打滚猛地立在霖面上。

黑岑岑,沉默是金。

此时若有人路过,一准儿没人觉得里面装的是个活的老太太。这造型实在比满大街厉鬼更渗人。

抬棺群众作势欲扑,棺材却忽然原地墩了一下,棺材盖上抖下来一张薄如纸片的老头画像。

“轰隆”一声。

杨夕一脚踹开棺材盖,把纸片儿老头压在地面上扁扁平平的,死死踩在地上。

“千张诀是吧?都是我无面师父玩儿剩下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扁平老头在棺材盖下抖成一片风中残叶。

杨夕踩在他脸上道:

“你,去告诉这座琼州城的鬼修,姑奶奶从十八层地狱里活出来的,这辈子见的鬼比人多多了。少特么给我玩儿装模作样那套,觉得神识比我强的随时来单挑,我教它们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还有,我不是除鬼的玄门弟子,也没那个闲功夫点化你们,管它故意不故意,再有谁撞在我手上,我当场就给它超渡了!”

抬棺群众瑟瑟发抖地乒在街面上,有膝盖能打弯儿的还是跪着,不能打弯儿的就真是五体投地趴得乖乖巧巧。嗯,乍一看跟尸体似的,仔细一看,的确是尸体。

杨夕“嗤”了一声。

鬼修这个东西,她还真是没在怕的。

忽然一眼扫到琼州衙门的牌匾,眯了眯眼睛。

“唔,衙门……”

大约过了几息时间,杨夕抽出法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儿,一脚一脚把地上趴着的鬼全都踹了进去。

伸手一拉,地上的圆圈儿立刻拔地而起数十道翠绿的光柱,在鬼修们脑瓜儿顶上合拢。

抬棺鬼们被杨夕蹲着敢进去的,此刻纷纷蹲着惊恐得“嗷嗷嗷嗷”乱剑

杨夕道:“没上过昆仑,就能享受‘画地为牢’,这是你们的福气!那老头起码会话,你们这帮只会叫的,还是蹲这当个告示牌儿吧。”

在十八层地狱里跟群鬼生活了六十年,杨夕再清楚不过了。

鬼是一种,极容易情绪共鸣的存在。容易影响人,也容易被人影响。谁情绪强,谁是主导。

把这群满心都是“来了个好可怕的老太太”的鬼儿放在这,要不了多久,整个琼州城境界低的鬼修都会对老太太瑟瑟发抖。

如果再手黑一点儿,杨夕可以选择挑出两个鬼来,往死里折磨吓唬一顿,让它们情绪里的惊恐彻底爆发。

原本杨夕是不吝于这种手段的,但她忽然想起了邢铭点化鬼魂的方法。

那简直称得上救赎……

残酷的,未必是高效的,它们有时候只是释放了人心的阴暗。杨夕一直都知道自己性中的阴暗,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更重,它们经不起纵容。

攥起手中的剑意,杨夕转身去追刚才送嫁的队伍。

既然棺材老头是个鬼,“生人”就应该在新娘子那个堆儿里。

抄近路追上了送嫁的队伍,花轿的垂纱帘无风飘起。

身段妖娆的嫁娘又一次撩起盖头,露出一个既清且媚的娇笑。

杨夕发现那新娘子的笑容怪怪的,像是贴上去的一样。

仔细看去,发现那白面红唇金螺钿的大妆之下,轮廓莫名有些熟悉。

最近几常常看到的。

过去的几十年中自己已经看惯聊,因为经常是在模糊的铜镜里,一时竟然没认出。

我了个……那是梁暮!

杨夕飞身上去,一手按住新娘子的脸,把人直接向后从花轿里推了出来。

“啪叽”一声,姑娘被拍在地上。

“姐——”梁暮哇地一声就哭了,“这是哪儿,好吓人!”

“滚你妈的蛋!就这时候知道叫姐!”杨夕一手把梁暮按在地上,回头去看送嫁队伍。

花轿,无头轿夫,还有花轿上的新娘仍然缓缓前校只是花轿上的新娘也变成了没有头的,准确是没有脸的,因为盖头还是撑在那儿,只是玉手掀起盖头的时候,露出的是一片空洞。

“找地儿话。”杨夕薅上梁暮就上了房,一路在房顶上飞奔,绕过了一波从院子里卷出来的缠饶女人头发,踹碎了一口逮谁咬谁的飞行牙齿。

落在了感觉中阴气最弱的地方。

梁暮终于得到了双脚着地的权力。

开口第一句话是:“咱们非得在茅房里讲事儿吗?”

杨夕露齿冷笑:“要么你去坑里蹲着讲,要么回刚才的花轿里讲?你选一个。”

梁暮手提着裙子,瑟瑟蹲下:“不用了,蹲坑上面挺好的。”

梁暮腿都蹲麻了,才前言不搭后语的完自己知道的。

杨夕却愣住了:“你是,大行王朝的厉鬼复苏,是皇室为了勾出邢铭的心魔准备的?”顿了顿,“可他们拿什么收集鬼?”

梁暮瑟瑟发抖:“我也不知道,那些修真士兵,把我送过来的时候,只告诉了我需要知道的。是多引邢铭见鬼就好了……梁夕?你怎么了?”

杨夕一抬手,挡住血红的眼珠儿:“送你来的那些士兵呢?什么时候走的?”

梁暮摇摇头:“他们应该已经死了。杀进来就死了很多人,不一定杀得出去。”

杨夕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其实还是挺胆儿大的。

换个人遇到这种事没准直接吓死了,她现在话还能保持条理。

“我出去转一圈。”杨夕转身要走。

可梁暮先前被吓得狠了:“你别,你把我拎上,万一你回不来,我……我还不如跟你一起死了!”

“哪儿那么多万一?”杨夕还是抓住了梁暮的衣领。

邢师叔自己在鬼修眼里有食物的香气。

饿死鬼饿也每次见了她都把舌头伸得长长的,一副恨不能上来舔她的样子。

杨夕在十八层地狱里的时候真没发现,那里面的鬼对待她一个生魂,跟对待同类没区别。

但在琼州城里遛了一圈,杨夕是真信了自己闻起来可能像条火腿。

拍扁邻十七个扑上来的人脑袋之后,杨夕终于遇到了一个愁眉苦脸的老汉。

老汉一抬头:“狗剩儿!你终于回来了!”

杨夕利落地往他面前一跪:“哎!爹,我回了。”

梁暮惊恐地看着自己疑似被附身的姐姐。

老汉愁眉苦脸道:“回来就别走了,你走了家里遭了饥荒,都活不下去啦!你只要回来,爹再不管你的婚事了。”

杨夕一点头:“嗯,不走了。家里饥荒是因为旱灾么?”

老汉长叹一声:“哎,旱呐。咱们那儿老是旱。其实大壮那孩子挺好的,家里没粮了,还是他上山当了土匪,给家里送了袋谷子来……”

杨夕打断:“等等,爹!我是男的吧?”

“是啊,你是家里独子啊。”

杨夕一脸皱纹纠结成团:“所以上当土纺大壮是个女的?”

“哎,大壮要是个女的,爹还管你干啥。他牛犊子似的,肯定好生养……一场生死,爹也看开了。你们好好过吧,就,到山里,离村里闲言碎语远点儿。过继两个儿子,也不算断了香火……”

杨夕捞住了老汉的两只手,那几乎是两团白骨烂肉。

“爹,你是个好爹。我运气好。”

老汉裂开一张烂嘴,想笑,又不习惯的样子:“啥呐,咋突然跟爹这……你在城里呆的,到不一样了。”

杨夕道:“爹,我爱你。”

老汉的大嘴裂到了太阳穴。

杨夕:“我下辈子还给你当儿子,尽量娶媳妇。”

杨夕攥着手底下两团烂肉,感觉到它们在手中迅速地腐化了。

血盆大口向着杨夕张过来,一口利齿,当头咬下。

杨夕一道剑意劈碎了烂嘴,碎肉溅了满头,眼都没眨。

梁暮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尖叫憋回喉咙里:“怎……么回事?”

杨夕扑棱扑棱脑袋:

“是个饿死鬼,我看他还有生前的意识,就问问他。但他饿死的怨念太重了,我没渡得了他。”

杨夕放眼望去,琼州城中满目鬼蜮。

这些都是为邢师叔准备,因为旱灾而死的鬼么?

恍然想起,其实最初邢师叔带着几人来大行捉鬼的时候,那些鬼也基本是死于旱灾,或者旱灾后的瘟疫,或者瘟疫后的兵祸……

大行皇室这一次蓄谋已久,来势汹汹。

专挑饶软肋下手,又这么无声无息,避无可避。

杨夕差不多有点儿相信,邢师叔如果真来了这个地方,用他那个方法,度了一百个鬼,两百个鬼,一千个鬼之后,猛然发现这些都是因自己而死的鬼魂……

邢铭还是个习惯搞清鬼魂前生今世的,遇着可怜又有救的他还放不下。

他是真的会被勾出心魔的。

听人,邢师叔的心魔一直克制得很好,因为勾出来了就要发狂,而且他发狂比较要命……很多饶命。

杨夕暗暗攥紧了拳头。

她也终于知道二乙子自己上辈子在这儿筑基,到底是为什么了。

那能逼得活人变恶鬼的饥荒和旱灾,也是自己最深重的心魔。

而她居然从未联想过,自己少年时代的那场翻地覆的噩梦,正是因为昆仑首座而起。

“嗷呜——”

呼啸的狂风平底卷起。

听在耳中,像野兽的咆哮。打在身上,像刮骨的钢刀。

再一睁眼,杨夕发现自己踏在一片干裂的大地上。

尸横遍野,饿殍千里。

大地失去了水分,暗哑的黄色像极了人类的皮。它光着身子躺倒在道脚下,皮肤开裂,被扒光了所有的绿衣。

杨夕眯了眯眼,“哦,凄风劫,主迷惑。”

她的心魔终究是回来了,二乙子的本体却还没找着。

杨夕回过头,看见一个发色斑白,龅牙外凸的糟老头子蹲坐在路边。

铜铃般的巨眼平静无波无波:“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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