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九明床上不留情

东北的冬天,即使外面艳阳高照,阳光明媚,但大地依旧白雪皑皑。只有等到春风拂面,它才肯化作春水滋润大地,换来一片生机,完成它的使命。然而生活在南北两极的生命永远也等不到绿色!

季九明出狱的这天晚上,曼青给他看了一柜子的新衣服。从里到外,仿佛要把他这七年逝去的风光都找回来。曼青自己穿了一件丝质面料大翻领的半棉睡衣,给季九明找出一件紫红色的。

季九明却直视曼青:“你不觉得一张床睡我们两个人太挤了吗?”

他在狱里磨了七年的剑就为了将自己一剑刺死!

曼青就又拿出一床被子。熄灯之后一片漆黑,不久屋子里就有了朦胧的月光。季九明就在这不明的晦暗里掀开了曼青的被子伏过身来说:“对不起,曼青!”

仿佛五雷轰顶,万箭穿心,这就是她的守候,她的精心培育所换来的果!他还给自己留了点面子,没有说:“曼青,你过来!”

没有爱,没有恨的一锄械运动。

她不明白一个现世的风华正茂的女人,竟比不过一个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抓到了的影子。握了七年的奖票开了奖后,她连一点辛苦奖的边儿都没摸到。他的父母把他捧上了天,而她的角色却仿佛除了他心里的人谁都能扮演!

曼青大义守门外

情至深处终无悔

七年牢饭终吃完

怎堪人回心不归

曼青屈辱的泪流了一枕头。外面的人一定想不到这月亮虽然照临了这屋子,却没有照到这张床上。

她哥哥的影子早已被她用一个梦一个梦的打死了,她哥哥也早已转世为人,季九明这匹放荡不羁的野马也被惩罚管训了七年,他哥哥也该满足了。她在舞台上唱独角戏已经唱了七年了,才等到男主角出场。

七年来季九明坐的是有形的牢,而她坐的是无形的牢。可是这牢狱的日子还没有结束吗?

季九明的心智早已成熟。他知道这些年她每天纠缠在她哥哥和季九明之间的心力何止疲惫可言。夜的孤独不言而喻。又是她在支撑着季家上下老小的希望。

他不能用语言告诉她只能用行动告诉她——我们必须纠正老天以这种方式将我们安排在一起的错误!

七年来,他失去的何止是自由,更大的损失是权力,他没有了选择的权力,他只能任由他的人生轨迹,爱情的轨迹被彻底的改变。这房子,这张床明明是他早就为一珠而准备好的,可是别人却理直气壮的躺在他身旁!

第二天天还没亮,季九明就早早起床去了一珠的家乡。

眼前依旧是白雪皑皑,满山满谷的空寂与无所适从,疏疏落落的点缀着不多的几乎被白雪淹没了的房子,有炊烟才使人不得不相信房子里有人。他打听到了成一珠的家。那记忆中的新房早已是断瓦残垣。七年了……

屋子里空旷黑暗,与外面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都是没有颜色没有温度。一个目光呆滞的老妇人抓过季九明的手就问:“一珠呢?没放学?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爸爸放下旱烟袋就过来掰她妈妈越来越用力的手并说:“一珠在七年前带着恨离开后,她妈妈经常这样精神恍惚……”

季九明的手终于被解救出来之后,一珠的爸爸把手伸过来要握手的姿势。季九明却正沉在慌乱之中,等他反应过来,刚刚伸过来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这个家仿佛永远也没有可以进入谈话的境界。季九明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沓钱放在一个家什底下。

他极快的退出,又去了小宝家。小宝的爸爸只说小宝这孩子太死心眼儿,两年前离开就也没跟家里联系。老人欲言又止,他没听出什么却断定话里一定有玄机!

季九明想知道的更多。当年自己走之后和这几年。可是越是追问,回答者则越小心。因为没人会拿当年的沉重的话题数年后再来随便问问!

然而季九明坚持认为只要一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看到的就不是“再见”而是“再续”。他断定即使小宝真的和一珠在一起,也不是以爱人的关系。季九明自认自己的脚步虽然停止了七年,他赵槐宝依然追不上他,可是如果一珠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呢?

季九明查到了村里的两个长途电话号码。他奔赴这两地,各个医学院细细的查找询问,又在打工者聚集的地方打听有没有一个叫赵槐宝或叫小宝的人。季九明的心一天一天的凉下去。两个月后,他空手而归!

他原本以为坐牢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减少,离一珠就一天一天的走近。他恍然觉得成一珠只是一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的一个名字的组合而已!城市里车越来越多,街道就越变越宽,可是街道越变越宽却时时处处的拥挤塞车。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知道一珠的下落了吗?当年一珠都受了什么?何以带着恨?何以致她妈妈精神恍惚,只为思念吗?

储藏室已经拆毁三年了,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他们的感情根本写不进自己的人生正史里。

季九明就站在这空旷的储藏室的原址位置,那散不去的药水味儿,被围了起来的满室的爱恋与柔情相许,都烟消云散了。

思念何止一个眼泪能表达!痛,心痛!心被挖了个大洞一样的痛!然而他一转身那张长椅子仿佛又现。他就蹲下。他们在这张长椅子上学习,讨论,看她,慢慢的两颗心贴近。

就是在这个位置他听到一珠对自己说:“老师,其实从我咬你那天开始,我们之间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也都记得。”就是在这个位置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久住她心的,就是在这个位置,不,他应该转过来,那天他们终于接吻了……

于是季九明转过身来,可是一转身却空无一物,他的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如果这就是结局,他何苦还要忍受七年?

季九明起身绕过楼侧而跑到了大厅,他挨个楼层挨个楼层的找,挨个病房挨个病房里翻,可是怎么就找不到一珠呢?一个一个的蓝色口罩,他再也不用要求戴口罩的人把口罩摘下来,他从眼睛,从身影,从后面就可认得一珠。

白大褂的医生,对,当年他给一珠开过药的,他问他-----

成一珠去哪儿了?这大夫却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大夫忽然间认出他来;“季九明,这不是季九明吗——!”

怎么眼前人在自己记忆中原本不是这般成熟苍老的!

他想起书中的一句话:“你能守住这个城市,但阻止不了它的变化。”

他与一珠已经断线有七年了!

他一步一步的来到这家医院外再一次回望,忍不住对着浮云大声喊了出来:“一珠——一珠——你在哪里?我自由了,我回来了——一珠,你在哪里?我自由了——”然而他仿佛听到了就在自己身后有一珠的声音叫他:“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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