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但泽弗尔
“我并不是一个被需要的人,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没有被需要过。”
安顿、普亚、萨芬帝鲁三大王国是在整片大陆突出的一角,除了通过西边连绵的山脉之外,想要进入这边土地,就只有通过那无尽的海洋。
在这片地界偏西北些的地方是一片荒漠。荒漠之上资源贫瘠,在那里生活的大多数人们,活下去几乎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目标。
“七岁那年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见到了我的父母。那是的我,站在脚边倒下的野猪的血泊中。”
“你有资格活下去,从今天开始,你将成为部族真正的一员,你的名字叫做但泽弗尔。”
戴着动物骨骼为材料,涂满各色颜料面具的男人高声说道,在他的身前,是用骨矛杀死一头成年野猪的七岁孩童。
“九岁那年,我在狩猎中摔断了腿,在治疗的过程中,我第一次知道了母亲的温柔。十七岁那年,我成为了部族的‘英雄’,‘英雄’即意味着最强大的人,我胜过了所有人,包括我的父亲。”
巨大的篝火,疯狂舞动的人群,脸上画着六道白色痕迹的但泽弗尔站在台阶前,等待着部族最有权势的三位长者之一为他赐福,承认他“英雄”的身份。
“从那一刻起,我感受到自己被真切需要了,成为部族中每个人都需要的对象,但后来我发现,那只是我的错觉。”
荒漠中任何作物都无法茁壮成长,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贫瘠一词却又与它不太相称。因为这片荒漠上长满了一种顽强的植被——荒棘草。
这种草是几乎所有食草动物可以接受的美味事物,其中还包含有丰富的水分,只是人类无法进食。所以,在绿色和水源稀缺的荒漠上,野兽的数量绝对不会算少。但,也有例外。
“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母亲死了。她不是因为害病,也不是被野兽所杀,她是饿死的。那一年的猎物特别稀少,所以母亲便被部族舍弃了。哪怕是身为‘英雄’的我,也无权将自己分配到的食物让给别人,尽管那一年,我这里有一半食物被拿去倒掉,母亲死后我吃不下太多东西了,我丧失了味觉。”
“我很快到了二十三岁,猎物的数量在这一年里渐渐恢复了过来,而且还多了不少。但是有一天我们发现,猎物的数量太多了,就像是前一年它们都躲藏了起来,在这一年里又全都窜了出来。我第一次知道‘兽潮’这个词的含义。”
火光闪动,哭喊声响彻整片林间。野兽的冲锋撞翻了无数盏油灯,还有一头身躯被燃烧一半的巨狼携带着火焰冲进人群,先前它是不小心跑进了篝火之中。
因为前一年的灾荒,部族里除了年轻的女人以及尚有希望的孩子,剩下的便都是精壮的年轻人。强壮的战士们组成人墙阻挡野兽的冲锋,三位长者在另一队人的护送下撤离这处新的营地。
“但泽弗尔,小心左边!”
但泽弗尔刚把铁矛从一头巨大雄鹿的身体中拔出,一头赤红色皮毛的野猪就冲到了他的身旁。他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猛的一挥,伴随着恐怖的音爆声,野兽的脑袋被拍了个粉碎。
“英雄”的武器,是整个部族中最坚硬,最厚重的那一把。
杀死野猪,但泽弗尔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得以环顾一下四周。
无边无际的兽潮不断向这边移动着,被砍断身躯打碎脑袋的野兽尸体堆积了一地,但这并不能改变人类劣势的现状。这里就好像一个大型的狩猎场,只不过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交换了。
“堵上,后面的人快堵上!”
防线又有一处被冲来的缺口,刚刚出声提醒但泽弗尔的那人也不知被什么野兽咬断脖子拖走了,匆匆一瞥,好像是一只黑色的豹子,行动如同鬼魅。
“所有人后撤,收缩防线!”
“对,身为‘英雄’的我,需要来组织部族的大家。”
“不能退,所有人都不能退!”一个白胡子的老头朝这边跑过来,他是负责叫部族中优秀族人文字和知识的几个人之一,是长者的“亲信”。
“所有人都必须在这里阻拦兽潮的进攻,但泽弗尔你跟我来,长者们需要你的护送离开。”白胡子老头抹了一把汗水,胆战心惊的看着周围的景象。
“我知道了。”但泽弗尔应了一声便朝方向后方走去,他的位置很快就被人补上,而那个人在他离开后不久就被杀死了。
在远离前线的森林里,驯服的马匹惊慌失措,十余人的护卫队跟几只巨大的鹰鹫正在拼杀。
“‘英雄’呢,‘英雄’为什么还没有赶过来!”坐在马车里的长者惊慌失措,木质马车的顶盖刚刚被鹰鹫掀开了,三人中一人被鹰鹫抓走,一人在混乱中被利爪抓烂了脑袋。最后剩下的这一位,也早已失去了淡定从容。
两只飞扑而下的鹰鹫被一支长矛贯穿钉在树上,但泽弗尔拔出自己的长矛后来到了长者身边。
“我来了,大人。”
“啊,但泽弗尔,你来了。”仅存的一名长者面露喜悦之色,“快,护送我离开这里,只要我活下来,很快我们的部族就会重新变得强大。”
“你们几个跟我来,剩下的留在这里组成防线,一定要拦下这些畜生!”长者随手点了几个人跟随自己,便在但泽弗尔的护送下离开马车,朝着更深处的密林中走去。那边并没有野兽的踪迹。
“我知道,那些留下来的人很快就会死掉,他们根本构不成有效的防线。”
一行人匆忙赶路,追击的野兽很快就赶了过来,护卫队的人数不断减少。
十人,九人,八人……四人,三人。
最后加上长者在内,总计四个人跑出了这片密林,来到了树木较为稀疏的森林边缘。
“太好了,马上就走出这片森林了,那些畜生的追击也就到此为止了。”长者欣喜的说出这句话,话音刚落,仅存的三名护卫之一就被咬断了脖子。
现在护卫只剩下了两人,但泽弗尔和他的父亲。
“我认得那家伙,那只黑色的豹子从一开始就在兽潮之中,它一路尾行着我们的队伍,在我们最虚弱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发动了袭击,它很狡猾。”
“哇啊啊!”长者抛弃了最后一点矜持,他慌乱的手脚并用往远处逃去。
“跟紧他,这里我来处理。”高大男人挡在了但泽弗尔的身前,他留给但泽弗尔的只有一个背影,和这句言语。
“我生平两次觉得父亲很高大,一次是初次见面时,那时候我才七岁。第二次便是在那场大逃亡之中,他比我还要矮半头,却巍峨的像一座山脉。”
但泽弗尔极速向前追去,很快就看到了狼狈至极,正在疯狂逃窜的长者。
突然,旁边一颗粗壮的大树倒下,直挺挺的朝奔跑中的长者砸去,按照这个趋势,长者势必会被砸个正着。
但泽弗尔膝盖微弯,脚掌猛的用力蹬地,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然后将长者抱住扑倒在地。
就在但泽弗尔飞扑出去的同时,一个灵巧的黑影也从树林隐蔽的地方窜出,锋利的爪子在但泽弗尔的后背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黑色豹子不止一只。
不过,它显然低估了但泽弗尔的防御力,它凌厉的攻击并没有给但泽弗尔造成最直接的致命伤。同时,它也小瞧了但泽弗尔的爆发力。
但泽弗尔在空中完成了身体角度的偏转,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长矛用力送出。长矛精准的贯穿了黑色豹子的脖颈,两人也同时坠落在地。
黑色豹子一命呜呼,但泽弗尔松开了袭击怀中的长者。对方的额头之上有着明显的血迹,看来是在落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
树林间突然响起了一些淅淅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接近着。
长者睁开眼睛,在清楚了现状之后,用半命令半哀求的语气说道:“但泽弗尔,部族的‘英雄’,现在是你贡献的时候了。无论是什么东西,去拦住它,只有我活下来,咱们的部族才可以延续,大家都在这样期盼着呢。”
长者说的并不都是假话,他们三人有着奇特的感知魔力,能够感知野兽族群的所在地,得益于他们的能力,整个部族才可以猎取充足的食物。当然,他们无法感知到兽潮的来临。
“我从那一刻起才意识的,我并没有被人需要过,我只是一件工具,需要时会被握在手里,不需要时会被丢掉。而我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被握在手里,而只是被丢掉。”
但泽弗尔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想要去从那只黑色豹子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长矛。
不过,后背的伤势令他尝试了许多次都没有成功,长者渐渐焦急了起来。
“但泽弗尔,快,快点起来!我听到那个家伙越来越近了,快点起来,快点!快点保护我你这个废物!保护长者不是你们的责任吗!如果早知道你这般没用,最初的时候我就不该宣布你可以活下来……”
“噗嗤。”
长矛落下,笔直的刺进长者的脑袋里,因为力道之大,长者的脑袋直接四分五裂,像是一个破碎的西瓜。
但泽弗尔愣愣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些碎片,这些便是他拼命保护的长者,是在台阶前赐予他“英雄”称号的人,也是在他七岁时,告诉他可以活下去的那个人。
但泽弗尔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父亲浑身是血,眼中却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他把长矛从长者脑袋的碎片中拔出,然后一只胳膊拎起但泽弗尔,朝旁边的山崖旁走去。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
然后但泽弗尔被抛下,从山崖坠入湍急的河流。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父亲渐渐变小的身影,和涯边突出来的一颗孤单的树。
“黑色的豹子不知一只,也不是单纯的两只,它们成群出动,父亲他应该连骨头渣都不会留下。从那一刻起,我真的变成不被人需要的孤身一人了。”
“我从来没有怨恨过谁,只是从那时候起,我就感觉自己真正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不断向危险前进,想要在战斗中迎接我的死亡,这就像我身为‘英雄’的宿命。只是每当死亡临近的时候,我的脑中总会回荡起父亲在那时所说的话语。”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
“不知不觉,我就逐渐走到了今天,在这个古怪的循环里。”
但泽弗尔睁开眼睛,从喉间咳出几口鲜血,他双手撑地爬了起来,阿伊尔倚剑而立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这可不行啊阿伊尔!你疲惫的模样可是完全被敌人看到了。”
他把那把断刃从自己的胸口拔出,边沿着伤口往下切割着,边说道:“你很幸运,如果这把断剑再往下一点,就会被科塞加塞进我身体里的魔法核心给挡住,那时候你无法承受我的反击。”
深蓝色的装置落在地上,然后被狠狠的踩进泥土里。
“来吧,阿伊尔,这是最后一击了!”但泽弗尔用力握紧自己手中的断剑,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阿伊尔站直身子,因为伤痛和疲惫,一时之间他竟然无法有效的调动自己的魔力。不过好在但泽弗尔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两人就这样冲向彼此。
没有魔力,像是两个普通人一般,肉体凡胎拿着铁器,进行生死对决的最后一次碰撞。
“噗嗤。”利刃入体撕裂肌肉,但泽弗尔的双手垂下落在身子两侧,鲜血沿着指尖滴落,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那把断剑,在他奔向阿伊尔的过程中就扔掉了。
“怎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只是没有力气握住剑了而已。”因为铁剑贯穿了但泽弗尔的胸膛,所以阿伊尔此时与但泽弗尔站的很近,几乎要贴在了一起。
但泽弗尔低头看着这个并不如自己高的少年,嘴唇微动,最后说出了这么几句话。
“阿伊尔,你要小心,‘恶鬼’之中最强的并不是格雷科凡,而是一个可能从西文身边觉醒的家伙。”
“我承认你的强大,东边的这片土地对你来说太小了,有机会就往西边去吧,去这片大陆最中心的位置。”
说到最后,但泽弗尔笑了,没有癫狂或者凄凉的意味,像是在跟自己的老朋友聊天一般会心的笑了。
“我这具躯壳就不劳烦你们王国骑士团的各位了,会有人来替我收尸的,天真蓝啊。”
但泽弗尔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向后倒去,筋疲力尽的阿伊尔差点被他带着摔倒,竭尽全力才勉强站住,把铁剑从但泽弗尔的胸口收了回来。
阿伊尔站在原地愣愣的没有说话,他没有理由替但泽弗尔感慨或者悲伤,但是他却深深被对方最后的那种思绪给触动了。
那种平静的,安宁的情绪,就好像孩子躺进母亲的怀抱。一切的过往烟消云散,但泽弗尔安详的闭上眼睛,像是返回了自己的归宿。
阿伊尔抬头看天,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连自己不知不觉间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也没有发觉。
他就那样看着天空,鼻子发酸,想哭却没有哭出来。
“要去西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