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归农何如？

萧雅正在京城的府邸不大，却处处透着庄重雅逸。曲水淙淙，山石菖蒲，一看就是依照男主人的审美而建。

韩露由男主人不由得想到了女主人。她猛地收住脚，把和她并肩缓步的萧雅正吓了一跳。

“怎么了？”

韩微露腮边一红，有些为难地问：“我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在你家里走动吗？万一遇到您夫人怎么办？”

萧雅正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去世多年了。”萧雅正面色略微一沉，看向远处的目光有淡淡地惆怅。

“那你有孩子吗？”

“有过一个男孩儿，夭折了。”萧雅正对早夭嫡子的悲伤溢于言表，远超过谈起亡妻。

韩微露闻之唏嘘不已。

萧雅正努力让自己笑容可掬。可想起那个眉眼和他酷似的孩子就那么不属于他了。他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韩微露自觉失言，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用什么语调说什么才合适。这句安慰一点一点就错过去了。气氛有些莫名地尴尬。

走着走着，韩微露看到镂空墙西边空了一人宽的距离，没连着府墙。那后面肯定有什么。

“那边有什么？”

“有个菜园子。”

“菜园子？你的府邸里有菜园子？”

韩微露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微露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能看看吗？”

萧雅正欣然说道：“当然可以！不过肯定有点脏。”

那块地不大，上一季的菜都收了，此时正荒着。一间小屋木料不够的地方还用到了黄泥，看起来十分简陋。满眼暗色，不值一顾。

这小屋不是建府时一并盖起来的。萧雅正也不知这破烂屋子怎么会立在自己家院子里。一问白华才知道，是管马的韩老头自作主张在他家里“划地自治”。韩老头从萧雅正爷爷那一辈就追随淮阴萧家，伺候了萧家三辈人，虽然是个家生奴才，但在府上颇有资历，萧雅正见了也要给三分面子。这个韩老头脾气古怪，五年前自作主张拎着铺盖来到京城的府宅，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萧雅正想把他叫回去，不过想来母亲甚是讨厌他，也就任他在这儿了。想来京城府上的管家碰到这么个主儿，也是够他受的了。

怕他在软红香土的京城捉襟见肘，萧雅正还给加了五成的月例。但是听说根本不够他花，也不知他都拿钱做什么勾当去了。

白华：“听说他把这地里的菜都拿去卖了，管家说让他留下给侯爷尝尝他也不肯。别不是在京城养了什么相好的。”

萧雅正哭笑不得：“韩伯都六十多了，你不要乱给他杜撰红颜知己。”

这会子韩老头也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韩微露一站在那，就一脸欣喜若狂的样子。

“若我在田间有这样一间小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耕读传世。那该多好。”韩微露笑着说道。

萧雅正一脸不以为然地神情。孩子气！人心不古，虎狼遍地，哪来的与世无争？

“耕读，听着清雅，其中的辛苦，你哪知道？就这一小块地，要是叫你翻一遍，准能把你累趴下。”

“俗话说，男耕女织，耕地自然是你来做。”韩微露说完又觉得不妥，低着头羞红了脸。

萧雅正听了一愣，随后展颜一笑。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他一身粗布，扛着锄头，挥汗如雨地在田间劳作，自己的小娇妻，扭扭哒哒地挎着小筐来给他送饭。

韩微露也想着类似的场景，两个人不约莞尔。

“其实，我真的就想过那样的生活。平平淡淡的。”韩微露难掩向往的神情。

谁知，萧雅正挑了下眉毛，耿直说道：“真正的田园，可不像诗文集写的那样美好。每天都要像牲口一样不停干活，一年到头也吃不上肉。”

韩微露一时语塞，只能呆呆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买不起新衣服，只能不停地缝缝补补。”

“只要干净就好。”韩微露见缝插针地说道。

“恐怕也干净不了。没钱买衣服换洗，泥地里滚过第二天还要穿，那味道……”

“喂！你好煞风景！”韩薇露叉着腰不满地叫道。

她也曾和她的未婚夫说过自己向往田园，韦嘉轩油嘴滑舌，自然很会讨她开心，立刻吟了白居易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叙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虽然写的不是正宗的田园生活，但胜在意境温暖，不说农耕的枯燥，就说农闲时的惬意，十分讨她欢心。

不像这个萧雅正，都说的什么嘛！岁数大了，果然情趣欠奉！

萧雅正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那些话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韩微露似乎是不服气，反唇相讥道：“侯爷锦衣玉食，一生无忧，自然不能明白我这种获罪之人，毕生所求不过是安宁和清白罢了。”

气氛有些尴尬。

萧雅正有些奇怪，自己和她计较这个有什么意思呢？她才十五，又生得那么美。满脑子风花雪月再正常不过了。他何必把自己心里的沧桑都转嫁到她身上？

他索性转过身假装环顾四周，避开她的目光。

韩微露有些惊慌，她把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若是惹他厌烦了，那她该怎么办？说到底，她依然是一叶浮萍，只能将此身依附在别人身上。起风了，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萧雅正小声自嘲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想把你变成我这个样子。”

“你说什么？”

“轰——”

韩微露的话被天边一道闷雷打断。

大滴大滴冰凉的秋雨，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