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然之力
暮色里的平野把血迹藏进黑暗，仿佛方才那场炼狱厮杀并不曾发生过，只是夜风里的血腥气让人无法忽视，浓重而刺鼻。
熙然抱臂倚着半棵烧焦的桦树，心不在焉的看着前面空地上绰绰人影，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来来往往搬运尸体和物资，每个人都迅捷而沉默。
这些年胜仗打了不少，却从没像今天这样赢了也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哪怕是短暂的轻松。
熙然的手指轻轻扣了几下，今晚一战各处细节又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有太多地方不寻常。她收回心思，刚微微换个姿势，右边肩膀处突然传来一阵钝而清晰的痛感，原来这里也受伤了。
熙然扭头检查一下，并不是烧伤，但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什么击中的，她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她叹口气，无意识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轮朗月已经熠熠辉月敲跃入朗朗夜空，亮的剔透。
她望着这圆月有些发愣，心里才叹一句又是满月，后面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清越朗逸的女子声：“哟，还有兴致赏月呢？”
来人发间缀着几支宝钗，经过之处清脆叮铃微响，虽颇沾了些泥渍血迹在袍脚肘间，看上去仍是鲜丽明朗，见熙然呆呆望天，自己也跟着往天上看，品鉴了一番说：“嗯，好月亮。”
熙然回头一看是她，心里一松，眉眼弯弯，低头行个礼唤了声：“鹦鹉姐姐。”回头又去看那轮明亮而平静的月亮，说，“的确是好月亮。”
可不是么，比起自己浑身血迹，衣衫褴褛，此时这月光简直就是圣山边缘泛起的神明华光，高洁无上。
但细想来，其实这月一如往常，如往常般在世界边际遥望着他们金戈震天血肉厮杀，生死分离苦痛两端也不过是它云纹波动袅袅一瞬，今晚哪里就不一样了。
鹦鹉上下打量了熙然一圈，略带些忧色问她：“今晚可够呛，你可还好？”
熙然应道：“都是皮外伤，还好。”
鹦鹉放心一些：“那就好，他们已在收尾，我们准备回营吧，华晔殿下大概还在等着我们复命呢。”
熙然点点头，跟着鹦鹉一起走到前面，整顿队伍，返身回营。
夜色里，熙然、鹦鹉和白鹭各领一队人马朝东南行进，速度飞快。实际上，他们的速度快到令人讶异，不过一盏茶的片刻功夫，整个队伍已经飞奔近百里。
这高速移动便是狄族灵系人的特有能力，除了速度之外，还有其他，控制水火，感应声音和光线，不一而足，各有不同。灵系人可持有其中或一种或两种，最多两种。这能力由自然万物而来，因而被称作自然力。
熙然除高速移动之外的另有一种自然力，即为感知力，可令她可以非常敏锐的掌握周围状况，也是自然力中比较特殊的一种。一定范围内，小到飞蝇振翅，细如水波微风，只要熙然想，她能都知道。
传说狄族先人自北漠迁徙而来，在圣山附近遇到暴风雪，于存亡之际，首领忽感神迹，获得了控制火的能力，救下了族人，被尊为圣主，随后带领狄族众生在此繁衍生息，至今已历两百年有余。
只是狄族人后来发现，自然力不是人人都有，所得者皆是天生，后天无法习得。慢慢的狄族便因自然力的区别而分成两派。有自然力的称灵系，没有的为硕系。
也恰因这灵硕之分，狄族逐渐陷入了无休止的世代内战中，有限的资源和天生的仇视，都是战争的理由。久而久之，本是一宗同源，却彼此势不两立，各有政权，国土也分做两块。灵系人数量少，住东洲沿海；硕系人则占领了内陆大部及南部沿海。虽然分而治之，却都想要击溃对方统一狄族，故而从来战争不断。
争斗多年，硕系虽无自然力加持，却因人数众多而不落下风；灵系人数虽少，却也足可应付战局。到现在，两派人逐渐形成了谁也无法取胜的奇特平衡，倏忽百年，狄族人早已习惯。
没过一会儿，行军队伍前面不远处，一座城池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这座排布整齐的城池除了四角的哨亭及中间一座殿宇略高之外，其他房屋都高度一致，形制规整，气派非常。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一定会以为是座大城市。然而严格意义上讲，这只是一座兵营罢了。
一座有百年历史的兵营。华晔殿护庭军大本营。
从狄族两派分裂之初，灵系圣庭就建立了三支护庭军，沐鉴、研辙和华晔，皆以护庭军统领的名字命名，在边境扎营，各守一方。这三支就此成为灵系对抗硕系的主要兵力，每支护庭军又分七队，每队队长都拥有非同凡响的战斗力。
熙然便是其中一个。
她所隶属的华晔殿护庭军驻守灵系领地之北，因现任统领华晔殿下是当年名震天下的“七守卫”七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位，故而名声最盛，兵营规模也是最大。
三支部队虽然都是灵系自然力部队，但实际上的战斗偏向各有不同，沐鉴护庭军善自然力攻击，研辙护庭军善用阵法，华晔殿的各位队长则都具有速度这一天赋。
这支以速度见长的部队，收编士兵都有高速移动的自然力。又因灵系中有速度这一自然力的多为女子，加上女子身体轻巧，确有优势，故而华晔殿护庭军各队长常由女子出任。
也正因如此，华晔殿还另有一个独特传统，因为这支部队以速度为优势，一旦新任队长，便由统领以鸟类名字冠之，以示荣耀。
不过熙然是个例外罢了。
这座兵营方圆大约百里，有东西南北四门，门高均达数十米，连着护城墙，墙外是茫茫草地，出了这片草原，便是狄族硕系人的势力范围了。大本营正门朝南，上书金光闪闪六个大字：“华晔殿护庭军”。
熙然三人率部由东门进入，队员们自行返回各队队舍，她们则毫不停歇的赶往大本营中央的辉姿轩，那里是华晔护庭军的核心所在，也是华晔殿下生活起居的地方。所以大部分时候华晔殿下都会在辉姿轩办公和休息，一有事情，各队队长也会集合到那里去。
此刻夜已重，辉姿轩却依然灯火通明，待熙然等人进到正厅，华晔殿下衣衫齐整，握着一卷书册，身侧有从属官苏谷陪侍，正等着她们。
这位时年七十六岁的华晔殿下，十四岁参军，军功无数，三十岁时平息灵系圣庭叛乱，与其他六人共获“七守卫”之称，英名天下皆知，次年领护庭军统领之职，以她之名冠北境护庭军。就此华晔殿护庭军在她麾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四十年不见颓势。
眼下时辰虽晚，华晔殿下依然神采奕奕，毫不见倦意。若是平日，她并不会这么晚了还特意等着部下班师回报，最多是第二日再问。但今晚不同，当她听说熙然第一时间派部下回来报告战局，就吩咐苏谷一起到正厅等着。
一见她们进来，华晔殿下就放下手里的书卷，招招手叫她们过来。三人跪地行礼，就着厅内左手三只早就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你们辛苦了，大致情况我已经听过，具体的你们再讲讲吧。”华晔殿下早询问过各人安危，此时便奔主题。
白鹭是此战主将，起身先答。虽然语气冷静，但今日她的队伍伤亡颇重，加上战局复杂，她此刻脸色并不好看。
华晔殿下细细听她报告，不插一言，直至白鹭说完才问一句：“那火箭形制如何？”
鹦鹉从怀中拿出一支呈上，由苏谷递给华晔殿下，一边说：“金属材质，外形精致，分量颇轻，并无燃料附着，烧过无痕，确非寻常硕系武器。”
华晔殿下细细查看这支箭，发现虽是金属打造，但十分轻巧，显然是专门为长远射程特别制作的。表面光滑，看上去没有任何燃料附着。
更奇怪的是，按说被火烧过，应当多少有些痕迹，可这支箭，仍然银光闪闪崭新如初，毫不见燃烧过的样子。
华晔殿下拿着箭考量片刻，转脸问熙然：“你作何判断？”
关于这支箭，华晔殿下专门问熙然是有道理的，因为熙然的自然力之一，是感知力。战场上任何细微异常，都逃不过熙然的感知，尤其是自然力。
灵系拥有的自然力，是他们能够与强健而人数众多的硕系抗衡多年的关键，但今日这场战斗，让所有人看到了这微妙的平衡或许会被打破的可能。
在厅内其他四人的注视中，熙然微微蹙起眉，缓慢而清晰的说：“火箭上的火，是由自然力而来的。”
“硕系人在使用自然力。”